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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音只在小学校里呆了一天,便不愿再去上学了。老师教他认的字,他全部认得。当时十八里镇的小学只有三十几个学生,一个老师在一个教室里同时教几个年级的课程,这种班叫做“复式班”。教一年级的课文时,二三年级的同学便写作文或做算术。二年级上课时,一年级和三年级不许讲话,埋下头来干老师布置的活。待到教三年级,其余者也这样。八岁的半音是去读一年级的。当他一口气听完三个年级的课、又讨来二三年级的课本,能一字不差念完课本上的字时,就再也不去上学了。在他看来,读书远远不如蚂蚁搬家和燕子砌窝那么神奇。
半音下午回家时,脸色苍白。他对父亲说他不想去读书了。
何了凡没有骂他。知子莫过父,原因他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不久于政委知道了半音逃学的事,狠狠地骂了何了凡一顿。
了凡委屈地说:老师教的那些字,他都认得,就坐不住了。
于政委为此事专门找了十八里镇小学的老师。老师也证实这孩子一口气可把一到三年级的语文书全部念完,一字不错。
于政委问了凡:你儿子没上过学,怎么认得字?
何了凡说儿子早该上学了,可是他又供不起,再说让一个才几岁的孩子走十八里路去上学,他也不放心,就打算自己来教他开眼睛。他想要是把寅斋公教他的那点文化传给儿子,也就差不多够用了。他还找来一些孩子读过的、不要了的旧课本用来教儿子。半音读书认字的兴致很高,记性也好,生字教一遍就认得了,也就年把工夫,待到他去上学时,能把初中语文课本上的字全认出来。
这么一讲,政委也不好说什么了。
正好这时半音捡柴回来,于政委叫他过来。
于政委说:听说你认字蛮厉害,来,我来考考你。说着政委掏出身上的《毛主席语录》,翻到中间的一页,叫半音认。
听说只是要他认字,半音便放松了,他只看一眼,便按着这一条语录往下背诵。《毛主席语录》也是家家必备的“圣经”,半音早在上学前就烂熟于心,这怎能难倒他。他一口气便背完大半本,经父亲的坚决制止,他才停下来,他有些不快地瞥了父亲一眼,怪父亲打断了他的兴致。
于政委脸上便有了悦色,说:去拿纸笔来。
半音找出半支铅笔,一张皱巴巴的纸。
于政委指着一条语录:这样吧,你从“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这一条开始,往后默写五条。
因有字写,半音劲头更大,马上伏在吃饭的桌上,刷刷刷飞快地写开了,于政委歪过头看,见这孩子的字倒也写得又快又工整。不一会儿,交上卷来,一字不丢,字字清楚。
于政委叹一声:孩子,你是生不逢时,生不逢时呵。
何了凡听罢眼圈一红,而半音却不知是什么意思。
何了凡带回一个私生子并因此丢掉饭碗,十八里铺人不认为是一个什么问题。在地少山多、水少风大的山里谋生,要付出更大的力气,只有男人才有足够在山里生活的力气,所以一户人家一定要有男子。何了凡的老婆生下来一对双胞胎女孩后,肚子再也鼓不起来了,所以后来了凡在外面生个男孩,不但无人指责,却是家家户户都上门去祝贺。当讨论到工作要紧还是儿子要紧时,全体十八里铺人一边倒:儿子比工作重要。
但何半音在十八里铺生活得并不好,他的两个比他大十岁的姐姐一点也不喜欢他,在她们看来:这个“野种”一旦进入这个家,便是野狗占了家山,今后这份家业就都是他的了。
何了凡把半音带回来的第五个年头,他老婆上山扯笋子时被五步蛇咬死在山上,从此两个女孩当家。只要何了凡一离开家,她们便想出种种阴毒的办法折磨半音,他的屁股和大腿两侧常常是一块青一块紫的,不让他吃饱更是常见之事。这事倔犟的何半音从来没有对父亲讲过。如此看来,童年时何半音被扭曲成个古怪的不近人情的性子也不为怪,连同父异母的姐姐尚不能容他,叫他怎么相信别人?他也不会相信学校能给他带来快乐。
第七章悲如何,乐又如何
20世纪60年代最后一个中秋节,十八里铺的男人在后山上修一条水渠。这条水渠在夏天发山水时被冲开一个两丈宽的口子。太阳还没有落山的时候,队长老孔说今天早点收工,好歹也是过中秋。大家就扛着锄头、挑着箢箕往家走。这年头早已不时兴什么年呀节的,谁也没想到今天是中秋节,经队长这么提起,大家心里便多少有了些暖意。但下坡时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