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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了哭嚎。她张着嘴,从肺腑里发出悲伤的叫声。虽然她和刘雅贞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对她来说,刘雅贞代表了所有的女性关怀:妈妈、姐姐和姑姑。她怎么也想不通,昨天见面的时候还好好的,她又温柔又美丽,为什么一觉睡醒,她就没有了,再也见不到了。
刘府上下一片悲痛。雅贞的母亲病倒了,只剩父亲勉强主持局面。他是个闲居多年的小文官,膝下只有雅贞一女。这些年邵元任对刘家可谓关心之至,他也把他当成未来的女婿,如今上海光复,革命成功,眼看二人成亲在即,女儿为什么悬梁自尽呢?他百思不得其解,因为雅贞被发现的时候,身穿西式套裙,脚穿“文明皮鞋”,一反日常妆扮,一时间鬼怪作崇的流言传得到处都是。刘府一面举办丧事,一面请来法师作法,黄色的道符从大门一直贴到内宅院中。
邵元任面无表情地守在灵堂上。除了凤仪,没人敢和他说话。他坚持要雅贞穿上新娘嫁衣,脸上盖着红色锦帕。刘家一来素知雅贞的心愿,二来怕他也被“鬼迷了”,只得一一听从。只有凤仪猜到一点原由,她一面痛哭,一面暗自怨恨邵元任,如果他早点能这样对待雅贞姑姑,雅贞姑姑就不会死了。
父女俩就像一个丈夫和一个女儿。凤仪披麻带孝,为前来吊唁的人们磕头答礼。邵元任除安排大小事务,就静静地守在灵前,看着刘雅贞。她一身喜气,柔顺地躺在那儿,就如睡着了一般。为什么她柔弱的极至是这种坚决,永远不再给他机会:微笑、说话、或者彼此折磨……佛说世上有七种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为什么老天爷要这样安排他们的命运:在一起的时候,他不知道他喜欢她,总是讨厌她,令她伤心;现在终于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她却死了,阴阳相隔、永世不能再相遇。
他起先还又痛又恨,既想疯了般大哭,又不得不打迭精神,料理各种杂事。渐渐的,他就觉不出什么了,只是冷冰冰的,胸中口中一片麻木。
他以妻子的名义给雅贞举行了葬礼,改叫刘家二老为父亲、母亲。墓地由他亲自挑选,墓碑上刻上他和雅贞的名字,一个为黑字一个为红字,预示着将来他要在此陪她合葬。
刘雅贞生前没有得到的愿望,身后全部得到了。她的葬礼既完整又风光,刘家二老略感欣慰,唯有凤仪在悲痛中深感迷惑,为雅贞姑姑活着的时候爸爸不喜欢她,死了又要娶她,又想和她永不分开。如果这就是嫁人,她宁愿一辈子不嫁,最多和爸爸、爹爹或者哥哥住在一起。
刘雅贞的葬礼结束后,凤仪大病一场,持续地发烧、再发烧,呆在空荡荡的房子里。邵元任更是一连月余,居住在龙华寺'18',除了凤仪的病和丝厂紧急要务,不见任何人。与此同时,中国正经历着改朝换代的大事。1912年1月1日,孙中山在南京就任*临时大总统,新年'6'被定为阳历元旦。
凤仪度过了少年时代最孤独悲痛的一段时光。她母亲早亡、外公去世,父亲长年不得相见,这些累积的情感伤痛,被刘雅贞之死激发了,她仿佛成为天下最不幸的孩子,叹气、流泪,日日夜夜把自己关在房里。等方谦赶到上海后,发现自己的女儿完全变了。
这个十二岁的少女,眉宇间满是哀怨。她的眼睛本来是天真而明亮的,现在却全无光彩。因为持续生病,她显得瘦弱无力,原来那股子勃勃的生机,突然之间就消失了。令他方谦心痛的不仅是凤仪,虽然已在龙华寺皈依佛门,成为一名俗家弟子,夜夜抄写《金刚经》。邵元任仍然不能从雅贞之死的痛苦中摆脱出来,他极度消瘦,脸色苍白。除了必须要谈的事情,他几乎不开口说话,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这天吃罢晚饭,方谦说想出去走走,凤仪勉强同意了。她已经两个月没有跨出邵府的大门。她跟着方谦出了门,初冬的凉风吹过,不由让她想起了一些往事:雅贞姑姑天天在家里等爸爸、哥哥带着她去城隍庙吃小吃……那个有两条浓眉毛的少年……“下个星期天还在这儿好不好?我把钱还给你”……她不觉轻轻地叫了一声。
“怎么了?”方谦和蔼地问。
凤仪吐出三个字:“琉璃碗。”
“琉璃碗?”方谦问:“你知道什么是琉璃吗?”
凤仪想起少年明朗快活的笑容,还有两条乌黑神气的眉毛,沉默了半晌道:“琉璃就是玻璃。”
方谦看了看她,没有再问。他们慢慢走到了老城墙,这里搭建了不少棚户。自1911年以来,大量的灾民不断涌入上海,形成了特有的棚户区:简陋的房屋、破旧的衣服、异域的方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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