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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在其位,要谋其政了。在一阵暂短的狂喜之后,一年来与皇帝赵顼议论“变法”时的那种天马行空、激越壮烈、陆离闪光的宏思巨构纷纷落回到地面,一种从未有过的沉重、把握不定的疑团坠在心头,平日始料不及和拆解不清的许多问题,突兀地出现在面前:“变法”宗旨尚未宣示申明,“变法”官吏尚未取集习教,“变法”九项措施的设想尚未完备成法,朝臣中各种各样的异论尚未取得共识,“变法”能仓促驱车奔驰吗?三五年以竟“变法”之功能实现吗……他骤然感觉到自己如同一匹落入车套中的辕马,背负着难以承受的重载,在腰身难以自由转动的狭窄辕木中,望着前面扑朔迷离、坎坷不平的道路,维难维艰!
深夜二更时分了,王安石仍徘徊于室内。
如何稳健少失?如何取才用人?成了他思考的焦点。他的思绪渐渐移到苏轼和司马光的身上,回溯着昔日在与这两个朋友斗才斗智中得到的启迪和教益。
王安石有个极好的习惯,几十年来“日录”不辍,记载着自己经历的重大事件和思维印迹。王安石有着极强的记忆力,几十年来“日录”的大事,张口便能说出发生的年月和大致日期。他吩咐儿子王雱拿出他的《日录》,按照他指定的时日,查找他此刻需要的记载。
王雱按照父亲的吩咐,果然在仁宗嘉祐六年(1061年)八月的一则“日录”中,找到了父亲与苏轼会晤的一段,并高声读了出来:夜,访苏子瞻。子瞻有语:寒暑之极,至于折胶流金,而物不以为病,其变者微也。寒暑之变,昼与日俱逝,夜与月并驰,俯仰之间屡变,而人不知者,微之至,和之极也。使此二极者相寻而押至,则人之死久矣……
王安石在踱步中倾听着,突觉王雱声停语歇,蓦然止步,抬头望着儿子。
王雱急忙说:“下面就是阿爸写的注语:”某与子瞻议论素异,缓急有别也‘。“
苏子瞻“渐变”之论不是没有道理啊!王安石又在踱步中沉思了,道有升降,政有弛张,缓急详略,度宜而已。朝廷现时之状,一切惟务苟且,见患而后虑,见灾而后救,逸豫而无为,侥幸于一时,人们习玩于久安,士大夫多不恤国事。风俗衰坏如此,能一声霹雳而涤荡无遗吗?当弛而张,当缓而急,不谙实情,恃勇而动,能达到“稳健少失”吗?子瞻“寒暑之极”之论,当深思啊……
夫人吴氏,似乎理解了丈夫此刻沉默的心境,对苏轼这段富有哲理的话语,发出了感叹:“苏子瞻果然是语出不凡啊!酷热的夏天不知不觉地变成了严寒的冬天,严寒的冬天不知不觉地变成了酷热的夏天;白天不知不觉地变成黑夜,黑夜不知不觉地变成了白天。这‘不知不觉’四个字,真是道尽了自然造化的奥秘,包含着多少令人仰慕的才智啊!”
王雱却说出了与母亲相左的看法:“苏子瞻‘变革’之策,我看是前后矛盾的。仁宗嘉祐六年,他在《御试制科策》中激越而论:”天以日运故健,日月以日行故明,水以日流故不竭,人之四肢以日动故无疾,器以日用故不蠹。天下者大器也,久置而不用,则委靡废放,日趋于弊而已矣!‘此段’动而不息‘之论,何等明快而有力!而这段’寒暑之极‘之论,正如阿爸在《日录》中所注,实为反对’骤变‘之说,近于因循苟且之习。阿爸意欲与苏子瞻联手并肩,只怕是缓急难以相济,寒暑难以共时……“
王安石听着儿子的议论,在踱步中微微摇头:子瞻“变革”之论,貌似前后相左,实为子瞻政见中的“破立”之说。在其嘉祐六年上呈的《策略》中已显端倪:“方今之世,苟不能涤荡振刷而卓然有所立,未见其可也。臣尝观西汉之衰,其君皆非有暴鸷淫虐之行,特以怠惰弛废,溺于宴安,畏期月之劳而忘千载之患,是以日趋于亡而不自知也。”子瞻高呼“动而不息”之论,乃针对朝廷因循苟且而发,意在“涤荡振刷”以破旧,故愤情激越,与自己同调;其“寒暑之极”之论,乃为“卓然有所立”而发,意在渐进以立新,故缓急与自己相异。急缓真的难以相济?寒暑真的难以共时吗?播种的春天,收获的秋天,不就是寒暑相融的季节吗?他没有责怪儿子,也没有作任何解释,抬头吩咐王雱,从《日录》上查找他需要的另一则记载。
王雱很快翻到去年十月的一则,找到了父亲所记司马光与皇帝的一段答对。
是日,在迩英殿,帝问讲读官富民之术,司马君实言:富民之本在于得人。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