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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听有人轻轻咳嗽了一声,我抬头一看,但见皇帝站在门口,一身白衣,银丝织绣的云龙缭绕周身,如玉树含雪,浮光清幽。我连忙上前叩头行礼。皇帝道了平身,兴致勃勃地走上书案看画,笑道:“朕听华阳说,你和她画了一幅极好的画,便等不及要来瞧瞧。唔……果然很像……瑜卿年轻时候的样子。”
皇后虽然获罪,但他提起她的闺名,依旧毫无滞碍,甚至带着几分思念与向往。也许对他来说,年轻时的皇后与刚刚死去的皇后,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他呆看了半晌,忽然道:“你们连平阳都画上了,为什么不将朕也画上?”
我垂头答道:“微臣不敢擅拟龙颜。”
皇帝笑道:“就将朕画在这里好了。”说着拿起洗净的画笔指一指右上角一片空白的地方。
我恭敬道:“此处狭小,恐画不清楚。”
皇帝道:“无妨。你也画一个朕年轻时的样子上去,有个轮廓就能看出是朕,这才是你的本事。”
我为难道:“这……微臣无能。”
皇帝将笔抛给我,我慌忙接住。他似笑非笑道:“‘一言倚,天下靡’'86',你有这个本事。”
我双手一颤,笔落在地上。湿润柔软的笔尖在金砖地上戳出一点大大的水渍,照见我惶怖不安的目光,瞬间淡去。
我蹲下身子,指尖在漫着洋洋青光的金砖上拂过。他在讥讽我,一席话使皇后获罪。我既说的是实话,自也不能示弱。皇帝冷眼看我拾起了画笔,也不说话。我定了定神,就势跪了下来,垂首道:“申子曰:一言正而天下定,一言倚而天下靡。微臣智小位卑,实在当不起如此赞誉。”
皇帝嘿嘿笑道:“赞誉?”他踱下书案,负手站在我的面前。他的右手自我的鬓边掠下,食指微曲,轻轻抬起我的下颌。我睁大了双眼漠然仰视,呼吸一窒,一颗心几乎要跳出了腔子。相视片刻,他撤了手,缓步向前,在胡床上坐了下来:“既然你将朕的话当作赞誉,为何连笔都拿不住?”
我转过身子,依旧垂头:“昔日曹操与刘备青梅煮酒,玄德惊落匙箸,又道:‘圣人迅雷风烈必变,安得不畏?’于微臣来说,陛下的微言细举,都是迅雷风烈,不容微臣不惊。”
皇帝笑道:“然则你是将朕比作曹操,将自己比作刘备么?”
我淡淡一笑道:“曹操不过中才之主,奢淫无度、残暴不仁,怎比吾皇仁牧万邦、一统天下?至于微臣——才刚是陛下说微臣‘一言倚,天下靡’的。”
皇帝大笑:“起来吧。”
我伏地道:“微臣还未谢过陛下不杀之恩。微臣——”
皇帝打断道:“罢了!不必谢恩,回去养好身子,御书房有很多功夫等着你。”说罢一拂衣衫,站了起来,“如今你进了御书房,当记得‘一言正,天下定’。”
我直起身子目送他出去,恭敬道:“微臣谨记。”
他走后,我抚胸半晌,好一会儿才喘过气来。芳馨走了进来,慢慢将我扶起:“姑娘脸色不大好。”
我冷笑道:“伴君如伴虎,能好得了么?”
芳馨关切道:“陛下……和姑娘说了些什么?”
我正要答话,只见永和宫的几个宫女走了进来,于是道:“回去用膳吧。”
第二十五章 纣之不善
午膳后,依旧午歇片刻,待下楼来,只见颖妃已然侯在西厢房了。她笔直坐在榻上,淡淡的阳光从西南斜斜地透过糊窗明纸,安静地拂过她背后雪团一样的白菊花纹,愈发显得她傲若九秋霜华。长而浓密的睫毛在她雪白的面颊上投下淡青色的阴影,眸光沉静得近乎枯萎,更有“愿泛金鹦鹉,升君白玉堂”'87'的落寞。我微微一惊:“娘娘是几时来的?怎不命人叫醒玉机?”说着上前行礼。
颖妃还礼,微笑道:“我知道你总是这个时辰起来的,也是才来,并未久等。可见这三年来,你都没有变过。”
我淡淡道:“草木之人,一荣一枯,皆是雷同,遑论变化?”说着请她上座,又吩咐上茶,这才问道,“娘娘芳架惠临,不知有何见教?”
颖妃微微一笑道:“虽然三年未见面,但我可没少差人去看你,非要娘娘长娘娘短的生分着?”时隔三年,她已封妃,再让我称她一句“易珠妹妹”,总是有些不自在。却听她拖长了音调慢慢道:“玉机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