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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还好,奴婢只怕姑娘在家里犯病。”
我微微一笑道:“不至于。我走的这几日,宫中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么?”
芳馨道:“姑娘这么一问,奴婢便知道,姑娘伤心归伤心,可心智还没失。”
宫中的硝烟气味比城里的要柔和许多,带着含糊的苍冷之意:“伤心是最没用的物事,宫里用不上。”说着将手炉塞进她手中。芳馨也不推却。
一时净了面,芳馨命人上了晚膳。但见十几道精美的素肴,满满摆了一桌子。我诧异道:“从五品女官按例也不过是四道菜,如此逾矩却是为何?”
芳馨道:“这些都是陛下下旨让膳房做的。况现在过年,倒也不算违例。”
我不置可否,只喝了一碗粥,将玻璃扁食蘸米醋吃了两个,只半饱。待我倚在热水中昏昏欲睡、置身于漫无边际的荒唐梦境中时,才蓦然惊觉,这漱玉斋虽不是我的家,却比家更加叫我安宁与平静。母亲的淡漠怨惧和玉枢的无助无措,像墙洞中窥伺的鼠,嗷嗷呶呶,又如长堤中噬咬的蚁,咻咻嚷嚷。没有了父亲,家不成家。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醒来时忘了大半,案头的香却还有小半截。芳馨用指腹轻柔地按摩着我的头顶,微笑道:“姑娘睡着了,又做梦了。梦里还叫了一声。”
我揉了揉眼角,叹道:“姑姑,我梦见了锦素。”
芳馨道:“于姑娘?”
我叹道:“我梦见我一头白发,在粲英宫里茫然四顾,转头见锦素时,她还是十二岁的模样。清贫、矜持、胆怯……踌躇满志……”热泪滑入热水,我已说不下去。
芳馨柔声道:“姑娘从前对于姑娘是最好的。”
我摇了摇头:“‘爱之适足以害之’'14'。是我纵容了她。”
芳馨道:“奴婢斗胆请问姑娘,当初和于姑娘绝交,可曾后悔么?”
我不觉握紧了双拳,斩钉截铁道:“不!当初我进宫是为了侍奉弘阳郡王。无论是谁,胆敢伤害殿下,我绝不饶恕!”
芳馨指尖一滞:“既如此,姑娘就该把于姑娘忘记了,省得烦恼。”
我硬起心肠,平静片刻,“好。我听姑姑的。”心念一动,又道,“其实我大约也活不到满头白发的时候。我和锦素,都会永远年少的。”
从前每当我口吐不祥之语,芳馨必定要我啐掉。今日她却只闲闲一笑,歪着头细细理着我拖曳在浴桶之外的长发,“听闻姑娘已经上了奏折辞官。若姑娘如愿,还请恕奴婢不能跟随出宫服侍。”
人各有志,我不愿勉强,更不愿说服。只是叹道:“姑姑从前说,指望玉机养老,却为何不愿和玉机出宫,过些逍遥自在的日子?玉机会像侍奉母亲一样对姑姑好的。”
芳馨摇头道:“奴婢不出宫,是想在宫里等着姑娘回来。就像今日一般,姑娘一回来,热菜热汤都是现成的,这样才好。”忽然头顶一点刺痛,芳馨指尖轻碾,一丝细细软软的白发落在水中,像一缕离愁别绪。芳馨道:“其实姑娘出宫也好,不然不待年老,很快就会满头白发的。待黑头发都长了回来,姑娘再进宫来不迟。”
我低头一笑,心头竟有难得的眷恋和满足。只听芳馨又道:“刚才姑娘在梦中叫了一声‘巨君’,那‘巨君’是个什么?”
我依稀想起梦境中的草屋、明溪与青石,凝思道:“我还梦见我坐在村屋旁的大石头上,一群孩子盘坐在草地上,听我念书。‘王莽字巨君,孝元皇后之弟子也……’”
芳馨道:“王莽这个人奴婢也听过,古往今来最欺名盗世的一个奸臣。姑娘怎么梦见了他?”
我摇头道:“姑姑谬矣。后人之所以说王莽欺世盗名,是因为他开辟新朝后,将天下治理得一团乱。倘若他是个明君,后世说不定便会赞颂汉帝禅让的美德和王莽一以贯之的仁义英明。就像尧禅让于舜与后世魏晋宋齐的每一次禅让一般。是禅是篡,在于治乱,在于人心。”
芳馨想了想道:“姑娘是说,若造反的人也能让天下的老百姓过上好日子,那便不算造反?”
我微微冷笑:“姑姑慎言。能让天下人都过上好日子,便能万民归心。如此便是上承天命,下应民心,怎算得上是造反?那叫义兵,就像先帝一般。想那王莽自安汉公进为宰衡,联名上表者达四十八万七千五百七十二人,诸侯王公、列侯宗室,无不叩头上言,宜急加赏于安汉公。连哀平时期素以正议直言闻名的丞相孔光,孔子的第十四代孙,都对他又怕又敬。说王莽才德超群也好,欺世盗名也罢,都不过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