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部分(第3/4 页)
。主讲者再不是老头则是小青年,地点再不是鲜宅而是外面。“欧阳海之歌”已成昨日黄花,“一双绣花鞋”在轻轻走来。
那时听得最多,记得最深的就是百听不厌的恐怖故事《一双绣花鞋》。虽然故事情节是固定的,但每一个主讲者自有一套吸引听众、制造惊险悬念的方法。一个邻居的大孩子成了我们新的主讲人(在这之前,他对我讲过巴金的《憩园》,他说过一句令我难忘的话:“你一定要把‘憩园’想象成鲜宅,这样你听起来就像真的了。”)。他除讲故事外,还喜欢用普通话在下午模仿阿尔巴尼亚电影的中文配音,喜欢半夜三更唱民歌,喜欢上午练习辩论术或读偷来的书。他在一个前呼后拥的夏夜以青年人才具有的敏感的声音向我们一群10岁的孩子说道:1949年,重庆解放前夕,一个冬天的夜晚。大街空无一人,只有枯叶在空中翻卷或在地上扫过时发出的响声。
这时,一个打更的老头独自敲着梆子来到街头。他的眼睛在昏暗街灯下发出浑浊的幽光。突然,他一抬头看见春森路5号一个独立院落的一幢旧洋楼三楼的一间屋子亮起朦胧的灯光,那灯光在黑暗中像一个飘浮不定的幽灵。
他暗自想到:这是一幢常年无人居住的楼房,房子的主人早已浪迹天涯、杳无踪影,怎么灯会在这个寒冷的深夜亮起来呢?
打更人是不怕鬼神的。他迈着年老蹒跚的步子、借着残存的酒意向亮灯的地方走去。
他慢慢推开吱嘎朽坏的大门,走进院子。一股冷风扑面而来,他打了一个寒噤,然后壮起胆子一步一步走进楼房。打更人一级一级登梯上楼,在黑暗中摸索前进。眼看他就要上完最后一层阶梯到达三楼了。突然,一声惨叫划破冬夜,打更锣随着他整个人乒乒乓乓跌下楼来。
老人面色苍白、双目暴突、惊吓而死。
接着,昏暗的三楼阶梯边沿出现了一双精致小巧镶着银丝的黑色绣花鞋,鞋的头部有一朵赤红的小花,就像蛇正吐出它致命的细舌……这《一双绣花鞋》开始的场景多像鲜宅啊!孩子们挤成一团,都不敢大声出气。仿佛夏夜已变成了寒气逼人的冬夜,仿佛某个神秘的黑影就要显身并一把抓走或杀死其中一个孩子。这时我们什么也听不见了,除了叙述者平静而耸人听闻的声音。多么奇怪的儿童的天性,越害怕就越要听,越听就越刺激,越刺激就越快乐,越快乐就越是我们的夏天。从恐怖的夏天到欢乐的夏天,真是妙不可言。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三、鲜宅(4)
为了暂时减轻大家的恐惧,有时一个稍大的孩子会指着河的对岸说:“看,炮弹正打向二轻局的大楼了。”
晴朗的夏夜,星星闪烁(明天又是一个大晴天),一发发炮弹像光芒四射的流星织成音乐的旋律,飞越黑夜沉沉的嘉陵江上空,穿梭般地在二轻局大楼爆炸。二轻局大楼恰好位于嘉陵江桥头,是战略要地。
两派的对攻开始了……孩子们又欣喜地转向听故事,直到故事结束。
真正考验每一个人的严重时刻到了。黑夜、树影、晚风、炮声、故事……一切都使我产生一个幽灵出没的幻觉,一个残杀者紧跟在我的身后,我必须鼓起“超人”的勇气向前。
我从慢慢地走(强装镇静)到飞速地跑(惊恐万状),终于跑进我家所住的大楼。最可怕的一段已经到达:已死去的蒋老头的房间、黑暗的楼梯、楼梯的拐弯处、危险若人的杂物……任何一个地方都可能潜伏着一根指头、一双脚,都可能发出寒冷的笑声或毛骨悚然的咳嗽,都可能有某种东西向我迎面走来,杨仆人的瓜皮帽、镜框里的一袭空荡荡的长衫、一只死者仇恨的独眼……我全身僵硬,忘掉了恐惧,毛孔在扩张。这时,我只要有一秒钟挺不住,就不敢上楼、不敢穿过走廊回到家中,就可能往回跑,跑到亮处去。而门已消失,挺住意味了一切,而这一切都使我无法摆脱鲜宅空寂的幻影……这一切都是为了我长大后写下的一首诗《或别的东西》,或另一首《白头巾》。
不久,随着“武斗”升级,鲜宅成了另一派别的主攻目标。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深夜,鲜宅燃起了熊熊大火。我家住的那幢大楼就紧靠鲜宅(仅一墙之隔)。大火凶猛乱窜,借着风势很快就要烧到这边,火苗几乎已经点燃我家大楼屋顶的一角。整幢楼的人包括我的全家收拾了一些必备的东西赶紧出逃。我却只拿走一个大纸盒,里面装有十几本连环画、一些珠子、糖纸、香烟盒,这些当时儿童普遍的玩具寄托了我多少幸福的希望,这希望在黑夜的大火中被一个孩子牢牢爱护、没有半点闪失。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