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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公著脸上连那几丝苦笑也消散了,话语颓丧:“君实,‘鼎新’之举,面对的不是王安石、吕惠卿、章惇、张璪等人,而是你我昔日之同怀者!这些人,几乎都是昔日被王安石贬逐的人,都有一段辉煌的历史,都是反对过‘变法’的英雄,都各有政见,惹不起啊。而现时四十岁左右的才智之士,多为‘变法’十七年中科举所得之人,完全符合君实所倡德才者极少,且多陷于恩恩怨怨之中,于此人有恩,则于彼人有怨,相互牵扯,撕弄不清。如‘苏门学士’黄庭坚乃君实举荐,晁补之乃李公清臣举荐,张耒乃范公纯仁举荐,才智皆超群之士,任职馆阁,足以胜任,可他们情近苏子瞻,亦有赞扬玉安石之嫌,朝臣反对者不少,能轻率‘随器指任’吗?再说……”
司马光静听着,脸色变得清冷森穆,他终于听明白了:朝廷几十年来,“任人唯亲”的痼疾又发作了,而且又新添了恩恩怨怨的鲛线绡丝,蒙上了一层恩怨道德的灵光,变得合情合理。这是“变法”十七年道德沦丧的报应,难道也要当作遗产继承吗?此患不除,什么“革故鼎新”?什么“十科取士”?什么“得政在人”?都是一句空话,到头来只能是恩恩成党,怨怨相残,朝制失威,害国病民……
吕公著终于说出一个可怕的现状:“君实,现时朝廷已出现了‘朔党’、‘洛党’、‘蜀党’之说。”
司马光着遭雷击,蓦然色变,目光含怒,声音森厉:“谁在结党?”
吕公著压低声音:“朝臣议论;尚书右丞刘挚、工部郎中梁焘、左司谏王岩叟为‘朔党”之首;崇政殿说书程颐、左正言朱光庭、左司谏贾易为’洛党‘之首;苏轼、苏辙、殿中侍御史吕陶为’蜀党‘之首……“
司马光胸堵气噎,心在颤抖。
这些人都是自己的所信所揭。昔日的被贬逐者,刚刚脱离了政争的迫害,就反回头来又要以政见制造朝廷的纷争,而且结党营私,何其离奇而愚蠢!权力、私欲、恩怨,力大无比,改变着人的良知、神志和一颗在苦难中曾经闪烁着光辉的灵魂。
他骤然恍悟到,自己的十科取士构想,原是一场秋梦,即将破灭了。自己的处境,已类于江宁半山园里的介甫,其道难行,其志难伸。
怀着失败者的心绪,癯瘁垂衰地面对着一个无可奈何的现实,司马光悲愤呼号:“不!天若祚宋,决不会有此等事情发生!苏子瞻、光之密友,虽口无遮拦,断不会做出这样的糊涂事!”随着呼号声的戛然中断,司马光身躯一震,歪斜在坐椅上昏厥过去。
吕公著惊骇地呼唤着司马光,闻“喜讯”而赶来的中枢重臣文彦博、韩维、吕大防、范纯仁、刘挚、李清臣和程颐、邢恕等人都涌进政事堂,全然愣住了。
停步在政事堂门外窗前的朝廷百官,刹那间失魂落魄、禁口哑声。
人们一时慌乱无措。
韩维此刻还算冷静,喝令邢恕速去御医房传御医抢救,喝令程颐速去崇庆宫、福宁殿禀奏太皇太后和皇帝,喝令司马府家仆速召司马康来政事堂,喝令门外窗前的朝廷百官严禁谈论喧哗。
在韩维果断的喝令声中,范纯仁和吕大防已将司马光从坐椅上移于政事堂一侧小室的床榻上,中枢重臣文彦博、吕公著、吕大防、刘挚、李清臣、范纯仁、韩维等环榻而立,神色紧张地注视着司马光神情的变化。
也许由于移卧于床榻,司马光的身躯舒坦了,血液畅通了,也许由于司马光未了的心志仍在起着某种作用,他忽而长长舒了一口气,神态稍现平和安静,气息也顺畅了一些。
吕公著身为右相,此刻已心神镇定,他急需司马光在至为重要的“继任人选”上有所嘱托,便俯身于司马光耳边,轻声询问:“君实,我说话你听见了吗?”
司马光微微点头。
“今后朝廷,谁可继君实之重任?”
司马光眉头一动,没有回答。
“文太师彦博先生如何?”
司马光摇头,喃喃而语:“文公年事已高,何必累他受罪……”
“苏子瞻系君实密友,可否继任?”吕公著此问,乃缘于刚才司马光不信苏轼有结党之事而发。
司马光低声断断续续地说:“子瞻可为翰林学士,其任已极,不可以加,如用文章为执政,则国朝赵普、王旦、韩琦未尝以文称。介甫文章绝世,在翰苑,为称职,及居相位,天下多事。当以介甫为戒。”
吕公著再问:“君实意在何人?若圣母、皇帝询问,我何以答对?”
司马光的声音愈显微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