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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石在深入地思索着“进攻”的合理处。此时的“进攻”,用常理来看是危险的,但在年轻皇帝犹豫未决的特殊情况下,“进攻”却是比较安全的。因为此刻皇上的思绪已陷入紊乱,依从的不再是缜密的思维,而是一时意气。
王安石决定“进攻”了。并决定直接向皇上“进攻”!只要征服了这个年轻的、手握生杀权柄的皇上,一切忧虑都将从根本上消除。当然,这个“进攻”如果失败,自己一腔的抱负都将毁灭殆尽,甚至失去性命,罪及家庭。毁灭吧,什么也不留地毁灭吧!自己的一生和“变法”的一切,只能留给后来者去评说了。
王安石的神情突然变得异样的庄严,不停转动的眸子突然变得异样的明亮和犀利,连面颊上早已松弛的肌肉似乎也骤然绷紧了。他像一个胆大包天的猎手,心神专注地围绕着皇帝赵顼这条“龙”,在思谋捉法……
吴氏当然不知此刻王安石心底在想什么。但她看得出,丈夫已经摆脱了病痛,又恢复了原有的活力。她不愿干扰丈夫的思索,只是默默地凝视着。
“人们都视丈夫是个怪人。哪里怪啊?他和常人一样,有着一双眼睛,只是大了一些,亮了一些,睁着的时候多,闭着的时候少,对天下悲哀之状,不愿视而不见罢了。他和常人一样。有着一张嘴巴,只是大了一点,薄了一点,谔谔的时候多,诺诺的时候少,对朝廷因循之状,不愿故作哑巴罢了。他和常人一样,有着一颗头颅,只是额头宽了一些,脸色黑了一些,思索的时候多,宁静的时候少,对天下兴亡之事,不愿安于现状罢了。这有什么怪?不怪而怪?可见人生在世,还是少看、少说、少想为好!也许人的眼睛该蒙上黑巾,人的嘴巴该堵上棉团,人的头脑该灌满泥沙,眼不见、口不语、脑不思,天下就不会有怪人怪事出现了。
“人们都嘲笑丈夫‘衣臣虏之衣,食犬彘之食’。何其刻薄而有趣啊!是的,丈夫食不厌粗,餐不品味,饱腹为安;衣不求锦,破不知补,污不知换,这不,今天刚换上的长袍,又沾上了几滴油渍,真叫人操心!可有谁知道,正是丈夫这颗食不厌粗、衣不求锦的心,保持了他几十年来对学业的专注,成就了他为天子、为天下的政绩。现时的风习,人都图有个华丽的外表,尤其在这繁华的京都,衣着是标志,是幌旗,是身份,是财产、权力的象征,是吓人、压人、夺人的虎皮。丈夫是该有几件像样的‘行头’了。唉,做妻子的疏漏和懒惰,使丈夫遭受这样的嘲弄,心里有愧啊!看来,自己老了,无用了,该有个新人儿为丈夫的生活操劳了……
“人们都责怪丈夫生性‘执拗’。言之不诬啊!这种‘执拗’,在家人亲朋之间,曾惹出过多少抱怨和不快。这种‘执拗’,在达官豪门之中,曾种下了多少仇恨和不满。这种‘执拗’,现时竟然和至高无上的皇上较起劲来。苦命的人啊,你为什么屡屡碰壁而不知悔改呢?这是为什么啊?难道与你头上长的三个发旋有关吗?老者说:头顶三个旋,生性要改难。你这种可怕的‘执拗’,可真是无可救药了……”
突然,王安石推开夫人吴氏的手一跃而起,神情肃穆,自言自语:“权位可以不争,‘变法’却不能不争啊!”
王安石感慨而激动地对妻子说道:“现时,流俗猖狱,天心游曳于阴阳之间,‘变法’命运危在旦夕。我要再次夜间福宁殿,拼死抗争,以挽回天心。夫人,请为我更衣送行!”
吴氏知夫君这一阵思谋已定,定则必行。她起身点头,正要离开,一阵萧萧的马啸声在府郧门前腾起,于沉寂的深夜显得格外凄厉疹人。吴氏不自主地停住了脚步。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沿着走廊传来,儿子王雱惊慌地推门而入:“阿爸,大内宦侍带领一队禁军进入客厅,传谕皇上旨意,召阿爸立即进宫!”
吴氏惊遵,“啊”的一声跌坐在软榻上,面色苍白,心儿一下狂跳不止。
王安石此刻异常镇定了,低声询问儿子:“宦侍还说了些什么?”
王雱忙答:“除‘上召立即进宫’一句话外,别无它语。”
“宦侍态度如何?”
王雱上前一步,悄声又答:“冷漠阴沉,大异于往日。”
吴氏忍耐不住,声音悲怆而绝望,低呼:“迟了,晚了,天心难回了……”“
王安石骤然发作,大声呐喊:“不!天日高照,天心无私,天下大事,不能如此儿戏啊!”说完,不及更衣,大步向书房门口走去。
夫人吴氏高喊一声“相公”,挣扎站起,扑向丈夫,步急心切,险些跌倒,被儿子王要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