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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愤怒、不甘还蓄满悲伤。是的,悲伤,印象中除了在新加坡陈家旧屋为养母上香那一回之外,她没见过有任何一个时刻可以用悲伤来形容这个男人。
她与他在城市绿地的长椅坐下,两人肩膀相抵,像是互相倚靠。她给他时间沉默,整理思绪,不知该怎么出口的话由得他去酝酿合适的说法,如果他愿意,就这么一直坐到天黑也不要紧。
要相伴走一辈子的人,要是连这点耐心都没有怎么行?
过了不知多久,段轻鸿看到日头西斜,夕阳给一切景致镀上浅浅金色,忽然想起当初在涅浦顿号凭海临风,好像也是这般情景。
段峰那时还没死,他人前人后装作孝子模样,戏假尚有几分情真,亲近父亲的心思其实是真的。
现在想来,多么可笑。
“小苡。”他终于开口,喉头干涩,“当年我养父母家那把火,不是段长瑄放的。”
苏苡微怔,“你怎么知道,他告诉你的?”
段长瑄特意找他们来,是为澄清这份冤屈?不应该啊,他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呢,其他罪责都坐实,就算这件事真的不是他做的,又有什么必要特意向弟弟解释?兄弟俩水火不容,难道到这尘埃落定的时刻了才来忌惮段轻鸿,想求他保证剩余日子的安逸无忧?
“也许他只是胡诌的,你别相信!”
段轻鸿摇头,笑得有丝苦涩,“不是有句老话叫,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吗?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事到如今,他再没必要骗我,而且知情的人不止他一个而已。”
“还有谁?”
“他说如果我不信,大可以去问熊定坤,他也知道。”
苏苡心跳乱了几拍,有些不详的预感,“你已经向他求证?”
“没有。”他仰起头,“如果你知道他说的是谁,也就不需要去求证了。”
苏苡与他交握的手心里全都是汗,那样残酷的答案呼之欲出,她宁愿他们今天没走这一趟,他什么都不知道反倒好。
“是我亲生父亲,段峰。生下我,抛弃我母亲,没有养育过我的男人,亲自下令,派人一把火烧掉我从小长大的家园,是不是很讽刺?”
苏苡用手掩住唇,把到了嘴边的惊呼压下去。
“他从我出生日起就知道我的存在,从没想过把我接回身边照顾,尽一个作父亲的责任。要不是当年段致远和段长瑄相继出事,他压根不会想起我来。”
段轻鸿烦闷地掏出烟来想点,可是看到身边的苏苡,又把这点欲念都揉碎丢到一边。
“他请私家侦探调查我和陈家,那时我一点都不知我生父姓段,他的财势与我无关。他料定我不会那么容易接受他,也不一定肯听他的话回段家效力,所以放那把火烧掉我跟陈家的联系,让我没有退路。”
他的悲怆感染了苏苡,她眼圈泛红,“怎么会……这太残忍了!”
段轻鸿笑笑,带一丝自嘲,“段家人做事就是这么简单粗暴,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事实证明也真的有效,我竟然就相信了他,乖乖认祖归宗回归段氏,拿他的钱读大学,一毕业就学他那一套管理隆廷。”
“他明知道你把这件事算在你二哥头上,也不声不响?”
“仇恨也是成功的催化剂。你不知道怨恨段长瑄、势要将他踩进十八层地狱的念头让我有多卖命工作!十年里我牺牲享乐、自由和感情,就为击败对手,为我爸妈报仇,可是到头来,原来最大的对手却是我的亲生父亲!”
段峰没有承受过他的恨,顶多是有一点怨怼而已,甚至还有虽然淡薄却真实存在过的孺慕之思。
挥斥方遒,寿终正寝,基业得以保全和发扬光大,最重要的是段轻鸿也再不可能找他报仇,即使再有怨恨也只能困住自己,段峰才是这场棋局背后执棋的赢家。
只是他从没想过段轻鸿有朝一日得知真相之后的感受。
没人真正关心这个年轻孤独的灵魂,生母生之弃之的软弱像藤,生父不择手段的强势像箭,若不是他自身足够强大,其中任意之一或许都可以将他绞杀。
唯一真心疼惜他关爱他的养父母,丧命的丧命,残废的残废,都不过是因他这场了不得的身世,并没有做错任何事。
段轻鸿也没做错。
苏苡让他枕在她腿上,手指轻轻拨拉他柔软又不羁的发丝。她和他都不再说话,有时最好的安慰就是陪伴,如果他要哭也没关系,她不会笑话他,也不会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当看不见,谁让他是她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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