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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在我失神愣立的当儿站起身,向我伸出一只意味着礼貌和距离的右手。我握住了,那只手和红莲的手一样温暖、一样绵软、一样滑腻,我再握紧一点,想索性把她整个人拽进怀里来。可是她不依,她也没有把手缩回去的意思,只像是早就猜想到我会有此一拽似的顽固抗拒着,且在同一刹那间递过来另一只手——在这只刻意显示的左手腕桡骨内侧的皮肤上,并没有那朵我曾长久谛视、狂烈啮咬的赭红色莲花。
“我是陈秀美——红莲的母亲。”她平静而温柔地说。
犹之乎急于躲避一种羞窘难堪处境的直觉所使然的那样,我匆忙且莽撞地甩脱陈秀美的右手、移开了视线,不期然却瞥见书桌上摊放着一本大约一尺多长、不及两尺宽、展开两页则占据了近乎半个桌面的布面精装画册,入眼的一幅图画上是两个裸身相拥的男女,采传教士姿态。男子歪顶着武士髻、膘肥肉厚,女子朱唇微启、星眼半闭,通体油胖白皙。奇的倒是在男子阳具处并无图形,而是一个“酉”字,字边散落了一圈银色粉末,近旁则放置着一枚大约是用来刮除银粉的壹圆镍币。
“得福!烦你跑一趟,去同三爷说,《肉笔浮世绘》解出来了,它不是一本寻常春宫,恐怕还是当年随着钱氏一族的工匠绘画东渡扶桑而流落出去的一套医谱,而且谱中另外藏着机关——
“依我推测,它只是半部,独有人形而无穴印,倘若再合上汪爷的‘少林十二时辰气血过宫图’,或恐正是钱、汪二位爷参详了大半辈子而未果的一部医道——其珍贵深奥更在《吕氏铜人簿》之上,甚至还是打通‘汪家医’和‘吕门医’两支绝学的关隘呢!
“如果我这个推测成立,当年罗德强擅闯汪爷医院的用心就再明白不过了:他一定是在密晤莫人杰之时无意间发现东宝片场收庋此书,且其中藏着这么个连洪魔都未必知悉的机关。可是当日此书乃是由莫人杰向片场借出披阅的,非得立即归还不可,倥偬之间,只好暂时作罢。待罗某回国之后,必然会向洪魔禀报此事邀功——对洪魔而言,罗某这就未免涉入过深且知情忒甚了。应该就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罗某察觉洪魔有意对他这唯一的活口下手,也才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向汪爷示警的。”她喋喋叨叨地一口气说到这里,我已经百分之八百地确定她不是红莲了。我的红莲沉默、慧黠、神秘而且非常放荡,绝大部分的时候,她不会让你知道她的看法、她的见解、她的思想,比“绝大部分的时候”更多一点的时候,她不会让你知道她要做什么以及她在哪里。
“至于你,如果你要问我红莲在哪里的话——很对不起——我也不知道。”陈秀美跟我说完了这些,撇过脸见万得福还站在原处,不由得皱了皱眉,道,“怎么还不去呢?”
“就去了。”万得福面无表情地欠欠身,朝我勾了勾手指头,道了声,“请罢。”
这一次,万得福似乎并没有带我从进来的门出去,我们并肩走出数步之外,我漫不经心地回头要再看陈秀美一眼,但是她、书桌和台灯已然消失了。原处变成一整面通顶连墙的书架。我略微怔了怔,想确认一下行进的方向,左肘又给万得福一抵,朝右转了半圈,他却已经走到我的前方,一面有如自言自语地沉吟道:
“这妇道也是可怜,十几岁上怀了身孕,丈夫又无缘无故遭人谋害,人就有些个癫狂。幸亏钱爷容留,指点她读读书、认认字,照管书店的事渐渐也做得了,后来托钱爷帮衬,还拿了个学位。只这疯病厉害,就连汪爷的医道也诊治不了。
“大整肃之后,祖宗家门里忠肝义胆的光棍四处不能容身,各位爷彼此也不方便时常见面,如何照应她呢?便给送进松山疗养院住了好些年。直到一九七七年夏天,赵爷为了避敌耳目,自己放了一把火,把书店烧了,原地重新安顿,装成废墟面貌,里头再摆上个固若金汤的弥天大阵,才又把她接过来的。这妇道每日里捧着书读了又读、读了又读,动不动就说找到了一个什么什么证据,又访着了一条什么什么线索。有时候儿抓起本明星画报,看了便说那白嘉莉就是她女儿红莲,已经叫石牌训练班的特务培育成谍报人员,专陪国外元首睡觉、好套取情报。有时候儿翻着本多少年前的旧杂志,看了便指着照片里的人说她丈夫其实活得好好儿的,并没有死——照片里的人明明是‘老头子’,哪儿是她丈夫呢?
“当时汪爷陪着孙爷在花莲山里养伤,李爷领着小六在桃园行馆习艺,钱爷、魏爷早已改名换姓——教书的教书,作厨的作厨——这二位爷虽然时相往来,可若依着赵爷书中历法所示,还不到会面的日子。就连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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