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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计弹孔的数量如何、面积如何、现居人口如何……即使是竹林中人,也未必愿意知道大竹林的一切(那似乎是警察单位和媒体单位所津津乐道的)。至于小竹林,就是地图上个别的弹孔了。小竹林也自有大小可分——大的许有几座山、百数十甲的槟榔园、绵延数里的鱼池、盐田、产业道路;小的可以只是一座神坛、一家餐馆、一个货摊乃至一间马桶不通的公共厕所。
寻常人对竹林市是毫无知觉的,他们也不会把竹林市三字连成一气,当作是指称某一地区的词汇。我们倒是可以用一个事例来说明寻常人与竹林市之间的关系。此事发生于一九九七年八月二十五日夜间十时许。八位早年曾在美国伊利诺伊大学深造的物理学、电机学和生物化学博士在一处名曰“大四喜”的酒楼餐叙,席开两桌,连同家属在内共计二十二人参加。酒过三巡,一位电机博士提议唱歌助兴,众人均表赞同。于是召来服务人员,将伴唱机、伴唱影带装置停当。物理学博士杨某抢先献技,唱了一首《恰想嘛是你一个》。生化博士林某、许某接着合唱一曲《旧情绵绵》。电机博士简某偕其妻子二人轮唱《台北的天空》未毕,忽然有大汉五名冲进包厢,直指众人说笑谈唱之声太过吵闹。电机博士何某立刻起身,代表众人道歉再三,并声明,在座皆学院中人,不知江湖规矩,冒犯之处,恳请原谅。来人颔首微笑片刻,道:“读书人?有几个博士啊?”八位博士纷纷赔笑举手。却在此际,问话者猛可拔出手枪一支,依座次近远,连发十枪,将众博士全数毕命。并宣言道:“博士安怎?博士就嚣掰噢?干你娘!”这一起凶杀案被称作“八博士事件”,乃是寻常人误闯竹林市的典型范例。之所以称之为“误闯”,乃是因为没有任何人能在一宗凶案发生之前指出凶案即将发生之地,换言之:它可能是任何所在。一个绝大的乱数。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倏而灭、倏而生,看不见的一座城市。非由人误闯不可。
02 竹林七闲
当年万老爷子尚未归西,每到满月之夜都要和几个平生知己作荷塘之会,地点就在南海路植物园。席间不外是白酒一壶、鲈鱼一尾、松花皮蛋二枚、葱爆牛肉四两,还有澎湖腌缸花生米半升。与会的老者举箸不多,感怀却总不少。就有这么一回,月过中天,万老爷子击掌唤来警卫,低声吩咐了几句。但见那警卫立刻靠靴行礼,匆匆离去。约莫半盏茶的辰光,警卫去而复回,在一旁的小石桌上铺开一层织毯、一层丝绸,再点亮鲸脂烛灯一具,备妥了文房四宝。万老爷子满饮一盅、踏步上前,拂袖擎笔,轻轻往砚池里濡了个毫酣墨饱;当即飞龙走凤、舞鹤擒蛇,画下一片竹林。
“端的是淋漓之至!淋漓之至!”外号人称百里闻香的老饕魏三爷忙道:“看万老作画如观庖丁解牛,官欲行而神欲止,墨未发而气先至,妙极妙极——”
话没说完,却被万老爷子抬手止住,众人未及言语,只见万老爷子的脸上已然淌下两行清泪来。
“万某年少之时习书学画,有过一段奇缘,受一位乡前辈方凤梧公指点过几年,那已经是光绪年间的事了。''凤梧公告我:‘君子写竹,取其孤寒;小人写竹,爱其枝蔓。’这话很有几分道理的。各位试想:一枝孤竹入画,布局何其之难?倒是一丛乱竹,无论它东倒西歪,前倾后欹,仿佛总有些个掩映、依傍似的。道理也就在这里了。”话说到此,万老爷子忽然打住,抬袖口将脸颊上的泪水揩净,叹了口气。
“这——”资政李绶武皱起一双寿眉,拱了拱手,道:“万老,好不好请您把这道理再说明白些?”
“是啊是啊,”坐在下首的是直鲁豫第一神医、外号人称痴扁鹊的黄须老者汪勋如,此刻也倾身一揖,道:“屈指算来,咱们这一部‘荷风袭月’的小集也行之十有余年了。虽说国府避秦、世事蜩螗,叫人不堪回首,可咱们几个老朽,月月感时忧国、思乡遣怀,总还有个大题目。今日万老忽而起兴挥毫,画了一幅好画,酒本不曾落腹,泪却先洒下几滴,叫人好生不明白。”
“是不明白。”坐在汪勋如身边的国学大师钱静农取过瓷盏,替万老爷子斟上,又为众人各斟了一盏,一面说道:“凤梧先生的竹堪称神品是不错的。我倒听说过另外一段轶闻;说是有人向凤梧先生请教:‘您老的竹子怎么生得如此单薄?’凤梧先生答得妙:‘我不过就这么一园竹子,零着卖还能多续几载生计,一次出清,你老兄叫我怎么生活?’万老如今振笔如飞,片刻工夫便出清一园竹子,可谓倾家荡产了,毋怪乎要落泪的——这么一想,我好像又明白起来啦!”
钱静农的一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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