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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纬被带来了。这位二十二岁的年轻人,是从前的北齐皇帝。他现在的身份是周国临刑的俘囚。
令这位北齐帝王奇怪的是,当他被带到刑场后,几个周国的宫内宦者围上来,有条不紊地给他穿起从前他在北齐当皇帝时候的礼服。
这套仿效南朝的礼服非常繁琐。通天冠上的黑色平冕广七寸,长一尺二寸,加于通天冠上;前垂四寸,后垂三寸,顶子前圆后方,冕上有十二旒荡晃,悬垂着白玉珠,其长齐肩;北齐皇帝的衣裳,上皂色,下绛色,前三幅,后四幅。衣上画有日、月、星辰、山、龙、华虫、火等等,还绣有藻、粉、米、黼黻等一些饰物。一条宽四寸的长长素带,红色为里衬,朱边滚绣作为装饰;脚上,是绛色的袴袜,赤舄。
赤舄,是帝王在重大仪式上穿在脚上的一种鞋。高纬想:在我们北齐,舄是木根的,底很厚,其中装有木楦,木楦当中有凹槽,槽内有类似丝絮一样的填充物。
懵懵懂懂中,他察觉到,他现在穿的赤舄,不是木底,是皮底,踏上去有些发滑。“这种赤舄,肯定是周国人所制吧。感觉上,要比北齐的舄要重一些。”高纬想着,使劲在地上试了试脚上赤舄的蹬力。
亡国的皇帝,任人摆布着。他心不在焉的同时,又满心疑惑。木偶人一样,他被几个周国宦者“服侍”着。
这些人不厌其烦,一套一套地往这位即将被处决的北齐皇帝身上挂佩白玉饰件,为他披上顶端朱色绣边的黄色大绶带,还系上皮革制成的缀满珠宝的腰带。最后,给他带上玉柄的佩剑。
身穿皇帝盛装的、二十二岁的北齐皇帝高纬,虽然是坐着被“安放”在富丽堂皇的玉辂里面,外面的人,仍然可以看出他颀长的身材和健美的轮廓。他那鲜卑男人特有的白皙肤色和俊秀如女人的面容,被这一整套华美的帝王礼服衬托得更加高雅尊贵。
皇帝玉辂,大盖飞檐,缀金铃,镶珠珰,车身缀满玉蚌的配饰。那四角腾空欲飞的金龙,口衔五彩,飘飘欲冲天而去。
端坐于玉辂中,恍惚间,高纬似乎回到了在晋阳的皇宫。
不过,这里不是晋阳,他面对的也不是匍匐的大臣。在尘土中遍地跪伏辗转、惊惶呼叫的,是近百名他高家皇族近亲。
这些人,全是北齐皇族的男性近亲,但有近一半人,高纬本人并不很熟悉。所有这些人,无论长幼,都身穿皂色的周国囚服,双手反剪,被捆缚着跪在尘土中等待被杀。
一声令下,周国的刽子手士兵口中呐喊,齐举大刀,对高家皇族的成年男性进行斩首。由于受刑者嘴里面都被套上一种避免喊叫的衔木嚼子,这些高家爷们们呜呜哀号着,黑发的,白发的,或大或小的,束辫不束辫的脑袋④,纷纷滚落在地。
刹那间,近百个人颈血狂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巨大的鲜甜味道。
十八岁的周国太子宇文赟,倚靠在一匹“龙马”⑤身边,身穿一身玄色衣甲,手托他俊美的下颚,饶有兴趣地在距离高纬四五米远的近处,仔细观察这位北齐皇帝的反应。
让他感到吃惊的是,他发现,北齐皇帝高纬脸色漠然,没有任何的惊惶和恐怖。对于近在咫尺的杀戮,他连眼皮都没有眨,只是把脸稍稍旁侧了一些。显然,高纬根本没有任何哀伤的意思,甚至他的表情中,还表现出一种近乎厌恶的不耐烦。
“父皇,父皇……”两声孩稚的惨叫在刑场上响起。高纬顺着声音望去,原来是自己年方八岁的儿子高恒。这个仅仅当了几天皇帝的孩子,忽然一蹿,挣脱刽子手的抓缚,朝他奔跑而来。
没跑几步,一个面孔和身材都非常巨大的胡人士兵,拦腰抓住了高恒。武士力大,仅用一只手,就把孩子倒拎起来。然后,他非常熟练地把这位北齐的幼帝双脚抓于手中。
一 建德六年①的刑场(2)
巨无霸胡人武士吸了一口气,猛然抡起手中的“猎物”,不假思索地砸向他身旁一个执盾武士的黑铁盾牌上。
一声闷闷的声响过后,孩子的头部已经血肉模糊。
高纬不动声色的脸,微微抽搐了一下。
宇文赟站起身,走到这位比自己年长四岁、长着一张俊美而纤弱面孔的齐国皇帝面前,用鲜卑语说:
“是我啊,我是周国皇太子。听说,你们高家人善于卜测吉凶,你猜猜看,我能活多久?”
在问话的同时,宇文赟上下打量着高纬一身华丽的帝王行头,啧啧生叹:华丽的簪饰,华丽的衣裳,华丽的容貌。
“你和我,死期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