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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偶然还能接触到一二位身穿泳装的妙龄少女,开始觉得测量人体的活儿还颇有趣。但妙龄少女毕竟太少,而且多半由师姐接待,时间一长我就发觉,测量人体其实是一件枯燥无味的脏活。男人身上的臊味令我觉得恶心。让我无法理解的是,测量男性人体的最后一道工序为什么总是教授自己单独进行。有一次,教授和一位神情诡秘的家伙从书房出来,我看见师姐在卡片上打了个奇怪的记号,不久这张卡片便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后来情况越来越糟,我一嗅到男人的作是就开始肠胃痉挛,臊气重者能令我当场呕吐。教授对我这种过敏反应却大加利用,竟然要我将各种体臊分门别类,并在卡片上增设体臭一栏,要求我每次测量之后都填上对方的体臭等级。这实在是一项令人作呕的工作。
有一天我突然发现,同样一种气味,在少女身上就是体香,而在男人身上便成为体臭。这时东方家的门铃响了,师姐正要开门。等等,教授说,他让我隔门嗅一下,是男还是女。我说女的。一开门,大家都吃一惊,门口站着一位女孩,竟然十分漂亮。
“我叫安菲菲,”她自我介绍说,“中文系一年级学生。”
这天晚上教授颓唐地坐在轮椅上,愤怒地瞪着我的鼻子不再说话。我的鼻子无意中向他的权威挑战。不久,我就能根据体臭辨别出三十个不同民族。我的成功证明了教授过去几十年工作效率低下,但这决不是我的本意,我早就厌倦了像猎犬一样在别人身上嗅来嗅去的工作。
三天之后,东方教授终于同意我开始客家迁徙史的研究,条件是我必须完全按照他的研究计划去做。
我出生在远离先祖的粤东盆地。那天晚上,父亲叫我到河里洗澡,然后掌灯领我上了阁楼。我看见一只古罐在油灯下闪着哑光,父亲揭开它时神情庄重,罐底铺满干燥的谷壳,上面孤放着一捆大红缎子。当父亲青筋暴突的双手将大红缎子层层剥开时,我们岳氏家族一千六百年风雨飘摇的历史就展现在我的眼前。八卷族谱在似水流年中变得纸脆页黄,但西晋永嘉之后的金戈铁马却在我耳边铮铮作响,我看见千年烽火正在天边熊熊燃烧,匈奴汉周大军已将我中原城池团团围困,城中军民水竭粮尽之后决心以身殉国,但愍帝司马却贪生怕死,他下令大开城门。残阳下,他袒露胸臂口衔玉玺步履蹒跚地朝城外走去,右手牵着羔羊左手拉着棺木向敌人投降。匈奴国王命愍帝身着奴才青衣,宴时行酒洗爵,猎时如犬前驱。我灾难深重不甘奴役的客家先民于是毅然收拾行装,一次又一次向南开始了十多个世纪的漫长迁徙。
我家的族谱历经万劫之后已经变得残缺不全。其中第一本前半部和第五本的后半部已经完全丢失,谁也无法知道氏家族一千六百年前离开中原时的准确地点和时间。但是父亲的父亲的父亲们都深信,岳氏家族永劫不复的厄运是因为当年仓粹离开中原时没有将祖上的骨殖一齐带走,因此,一代又一代的岳氏族人都决心重返中原祭拜祖先,让我岳氏家族重获先人庇护。
昏暗的油灯下我看见父亲皱纹密布的脸上刻满了千年的苦难,从此,我心中的屋檐下便响起了古远的钟声。
多少次我驾着梦中的彩云返回万里之外的故乡,在先人的坟头上添一层新上时,我的返祖之梦总是在族谱的断章残页中猛然惊醒。我知道,只有理出一部完整的客家迁徙史才能找到中原的祖居之地,这便是我投在东方教授门下的真正动机。
五
时间在数以千计赤身裸体的长尾人与我之间迅速膨胀——不可名状的沉默!
我忽然想起师姐一再要我小心提防东经九十九度与北回归线交点附近那个吃人部落的忠告。莫非猎人首级的就是眼前这些人?一种无法抑制的恐惧骤然袭上心头,完了,我对自己说,此生完了!
我敢发誓,我决不是那种看见危险便抱头鼠窜的孬种,那时的贪生怕死实在迫于无奈。你想想,在我经受一千多个月夜熬煎创造的世界纪录公诸于世之前,难道我愿意让这七尺之躯成为野蛮民族的一顿美餐?我企望用手中的匕首和木棍做最后的挣扎。但是,长尾人悄然间越聚越多,占满河岸遍布山野,他们粗犷结实的肌肉在悲凉的月色下闪着青铜般的寒光,我绝望地意识到一切反抗都是徒劳。
河水宛若锦带凄然伸向天际,它像是为我的灵魂铺设的一条通往上苍之道,岸边高大的古榕下秦俑般林立的长尾人随时都可能对我做最后的攻击,无边的恐惧将我彻底淹没。
“嘉一娜一娜一,娜……”
我痛苦万分地呼喊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