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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这才想了起来,看了少年一眼,把先前凑巧带回他的经过向孟夫人略略地说了一遍。孟夫人感激不已,不住地称赞他,说了几句,留意到这少年没了方才冲出来时的那股子灵敏劲,只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站着,一语不发,瞧着呆呆的,便不解地看向管事。
管事道:“禀太太,这小子是个哑巴,不会说话,又许是那回发烧烧傻了,平时脑子也不大灵活。”一边说着,一边朝那少年吆喝,要他向孟夫人见礼。
孟夫人啊了一声,更是怜惜,急忙制止管事,叹了口气:“可见这孩子的厚道。脑子都不清楚了,却还牢牢记着阿芙救了他的事,方才不顾性命也要还恩。我看他长的也是清俊,若在父母身边,不知道宝贝成什么,想是被人拐子给拐出来了,生生磨成了这样,可怜!”说完,让管事速速给这少年送身厚的新衣新鞋,又再三地叮嘱,叫往后要好好待他,不许欺负他。管事连声答应。
孟夫人又说了几句,方松开那少年的手,转身回去,也上了马车,对嘉芙道:“可怜这孩子,是个哑巴,脑子也不大灵光。”
嘉芙在马车里已经歇了片刻,人也从方才的巨大惊吓里渐渐地定下了神。看着母亲松开了他,他又转身,低着头继续朝前走去——嘉芙盯着他的背影,总觉得他步伐有些僵硬,略微蹒跚,和先前冲出来救自己时的身手判若两人,迟疑了下,叫母亲稍等,自己又下了马车,快步追上去,拦住了那少年。
少年抬眼,见她来了,仿佛微微一怔,但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嘉芙朝他露出笑容,柔声道:“你的脚方才可是受了伤?我见你走路有些拘着。”
少年不应。
“你可听的懂我说话?”嘉芙声音更温柔了,朝他走的近了些,“若有伤到了,只管说出来,不要害怕。”
她靠的近了。少年仿佛闻到了来自于她身上的幽香,这香气若有似无,却悄悄地钻入了他的肺腑,与这里的他渐渐已经开始习惯的总是泛着淡淡咸腥的空气味道是如此的不同,更不同于他曾经熟悉的弥漫在华屋兰室里的名贵熏香和胭脂香粉。
他的耳根不自觉地微微发红了。幸而脸上沾满污泥,她看不到。
他摇了摇头,低头避开了她,从她身旁飞快走了过去。
嘉芙转头,盯着他的脚,看到磨的只剩一层草筋的鞋底上,渗出了一缕鲜红的血迹。
“你站住!”
她再次叫住了她。
张大赶了上来,脱去了那少年的鞋。
一根小指长的竹签,仿佛一把锋利的小刀,深深刺入了他的脚底心。
对上嘉芙投来的心疼目光,少年那双原本似乎总是蒙着层阴翳的双眸,渐渐地透出了明亮的色彩。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微微一笑。
一个一闪而过的,就只她一人捕捉到了的细微表情。
……
永熙三年的除夕就这么过去了。旧岁方除,泉州城里的民众还在敲锣打鼓舞狮舞龙,才初三日,嘉芙便得知了一个消息。
泉州府来了人,传达来自上头的命令,让甄家将历年间所有用着的无籍之人全部造册上报,尤其是年纪看起来在十三四岁之间的少年,更是一个也不能少。倘若隐瞒不予上报,若被官府查证,严惩不贷。
来人和张大素来有深交,传完了命令,屏退旁人,咬着耳朵对张大道:“这个上头,可不是简单的上头,是锦衣卫……来了个姓王的,听说是个极厉害的角色,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我们大人出来,我见他脸都绿了。金家的船坞还有船上,用了不知道多少的无籍苦力,不知其中的厉害,瞒报了几个,以为没事,倒霉了,昨晚被叫走了几个人,那些无籍的还活着,查了一番,也就拘去充军了,倒听说他家船坞里的两个做事小子被打死了,拖出来时,肚肠子都流了一地。这话我原本是不会告诉别人的。但你们甄家生意大,这么多年,难免会用几个无籍之人。我是不忍看你们也遭殃,这才多说了几句。切记不要外传!”
张大送走来人,转头就向胡老太太禀告。老太太神色凝重,立刻让他造出名册,将所有的无籍者,包括跑船,跑码头,搬运,以及船坞里的工匠和打下手的,全部都报上去,将人也看牢了,一个不能少。
孟夫人当时在旁,回来后,和嘉芙提了一句,叹道:“又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弄的我心里慌张不已。这几日须看牢你哥哥,免得他出去乱跑,万一惹事。”
孟夫人说完,匆匆走了。嘉芙也有点心神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