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部分(第1/4 页)
,鼻尖下戴只肮脏的小白口罩。“喂,有人吗——”他就这样站在女厕所门口低声下气地问。
有的时候就有一群女孩在厕所里尖叫:“别进来!别进来!”不一会女孩子们涨红着脸冲出厕所,跑出老远又回来,叫道:“右派,流氓。右派,流氓。”
终于有一次曾庆璜的这套工具失踪了。曾庆璜在家四处寻找并迁怒于他的姑妈。曾实这才说:“是我扔了。”他的姑奶奶着了急,说:“那是居委会的东西,我们赔不起。扔到哪里我去捡回来。”
曾实说:“我扔进长江了。”
曾庆璜不相信一个孩子会拖着沉重的铁桶步行四十多分钟去江边。他姑妈对他说: “曾实说得出做得出,你就依了他吧。”
“依他什么?”
“不要再去扫厕所。厕所归金老头扫。”
曾庆璜吃惊地看着姑妈和儿子,说:“这是我的事,你们也管得太宽了。”
“不要脸。”曾实说。
“你再说一遍。”
“丢人。不要脸。”
曾庆璜扬起巴掌,他姑妈挡在了曾实面前,说:“黑皮他说的实话,不是骂人。”
但是,曾庆璜很快又弄到了一套打扫厕所的工具。
第四节
现在回想起来,我们五十年代出生的这一代人的童年乃至少年时代是特别的也是很有意思的,已经可以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则只能说也许。不过至少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来者。
那时候,我们最关心的不是漂亮衣服和奶油巧克力,不是孩子们天性所喜欢的游戏场、夏令营和鲜花绿草。当地球西边的米老鼠唐老鸭为西方世界的少年儿童所心醉神迷时,我们羡慕的是王小憨。王小憨的父亲王憨子是居仁里唯一最正宗的工人阶级。家里五代人都是人力车夫。居仁里在英租界里头,所以解放以后成份普遍较高。王憨子住进居仁里是因为他有个聪明的父亲,那老爷子看在外面踩人力车既辛苦收入又不高还竞争性强,就设法投靠了居仁里的一个亲戚,每日送职员们上下班,收入非常固定。谁知到了王憨子这辈人,红旗指处乌云散,翻身做主人了。
我们从小学开始就听王憨子在台上给我们作忆苦思甜的报告,吃忆苦饭也是请王憨子的老婆来做。上语文课学到鲁迅先生的散文《一件小事》,老师举例也是举的王憨子的父亲。被鲁迅先生写进文章里歌颂是多么值得人自豪!王小憨真是自豪得不得了,脸蛋总是红扑扑的。
曾庆璜扫女厕所,我只和女孩们骂过他一次。奶奶生气说了我,我就不参加骂了。奶奶说:“人家是做好事,你们怎么能侮辱人呢?他虽然是右派,右派做好事也是应该表扬人家的。别的孩子骂就不说了,你怎么可以骂呢?”
我十分敏感,我意识到奶奶最后一句话是暗示我们家也是犯错误的人的。
曾实自他父亲扫女厕所之后就不再理睬居仁里的许多女孩。理我,还理其他两个右派的女儿。曾实比我们大几岁,常保护着我们去江边运输码头附近玩耍。荒草连天的江边到处堆着建筑材料和破烂船板,我们几个背着书包的小孩就坐在那些船板上,望着浩瀚的江水想象自己可以重新选择父母。有的希望母亲是纺织女工,父亲是炼钢工人。有的愿意父母都是公社社员。也有的设计父亲拉三轮车,母亲卖冰棍。曾实说他宁可不要父母,是他姑奶奶随意摘了树上一只桃吃了就生了他。我则希望我爷爷没犯过错误,人还是现在这个人。
我们互相询问彼此的家里人到底犯了什么错误。共同憎恨大人们对我们支支吾吾,隐瞒历史。我说:“我最怕我爷爷犯的是生活作风错误。男女关系,最丢人。”大家一致同意我的观点。曾实说:“我爸爸是右派。政治错误。好在这点很明确。”
有个小孩说曾偷听到大人的议论,说我爷爷是有作风问题的,我低下头,眼泪一串串落到地上。
曾实说:“别听人瞎议论。一般犯了错误,组织上会下结论的。以组织结论为准。”
我说:“我要找机会问我爷爷一次。他们不能再把我当孩子哄。王小憨都已经被破例吸收为共青团员了。”
王小憨和曾实一样大。曾实说:“那没有什么了不起,革命不分先后。出身不由己,道路可以选择,毛主席都说了。关键在于将来到底谁真正能挑起革命的重担。革命是件相当艰难的事业,它不仅需要阶级觉悟、胆量和牺牲精神,还需要有很大的学问。我看过好几本书了,毛主席很有学问。周总理他们一大批人都是留学生。王小憨成绩太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