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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懂事,每天多抽烟,胜过活神仙!
我被呛得咳嗽起来,突然觉得反胃,我说,先走了。
他们笑着送我走,我在漆黑的大街上想到那个死去的评论家,摸出烟,点上,抽一口,居然像第一次抽烟那样觉得晕起来。
找了个花台坐下来,钟越给我打电话,他说你怎么还不回来,我很担心你。
就是一瞬间而已,我说不出话,想到很小的时候,我回家晚了,母亲也会给我电话:你快回来,我做了你爱吃的,等你回家。
你回家吗。
我以为我无家可归。
我和钟越在阳台上晒太阳,他对我讲到穷途兽迁徙的故事,他们从东边来,他们的村庄发生了战乱,死的死,逃的逃,他们是流亡者,从兽的哀号中离开来,一路走走停停,穿越了戈壁沙漠,大山河流,平原湖泊,终于来到了永安。
他说,永安是好的城市,比别的很多城市都好,我们在这里过得很好。
我觉得心寒,穷途兽如此爱这个城市,但城市的人却讥笑他们为下等居民,他们住在最混乱的地方,过着最清贫的生活,但他们却说,我们在这里过得好。
我笑他,我说,怎么才叫过得好。
钟越厚镜片闪光,他说,吃得饱了就过得好。
我几乎心酸到落泪。
此时我电话响,接起来,是已经被我遗忘的导师,他连好也不问,劈头盖脸,问我:你是不是驯养了一只穷途兽?
——你又想抢去解剖?我心里一阵恶心,说,没有。
他说你少骗我,快点把他送走不要和穷途兽打交道。
你管我!我突然爆发,我说你是贵族,是教授,不是我们这样的下等生物,你当然高高在上沾沾自喜你其实什么都不懂。
说完,挂电话。
钟越问我,谁的电话。
我说,讨厌的人。
我导师,我认识他八年,倒霉八年,他自以为是刚愎自用阴险狡诈自私自利我受够他!
永安的人说到兽,认识兽,看兽的故事,解剖兽或者研究他们,但他们没有人知道自己过怎样的生活,自己过着兽也不如的生活,在这个城市中,自杀者每天都有,意外死亡的人更多,快乐的人多,绝望的人更多,但穷途兽,他们从贫瘠遥远的地方来,在永安,和劳改学校的孩子打成一片,面容丑陋而身材矮小被人耻笑,但他们说,过得快乐。
其余的人,你们若知,是多么可耻。
我着手写穷途兽的故事,关于他们的迁徙,开着两辆大卡车,开过尘土飞扬的土地,穷途兽吃得多——但钟越常常只吃我的剩饭,他说,我已经给你添够多麻烦,不好意思再多吃,我给他买蛋糕回来,他也让我先吃,说自己不爱吃——常常都觉得饥饿。钟越说,有一头饥饿的穷途兽活生生吃掉了他自己,在经过另一座现在早已经破灭的城市途中,他从右手开始然后是左手,突然发了狂,谁也无法阻止他,城市中的人冷漠看他们,无人帮助——我问他说,你们可恨那些人类。
他说,不,那是他自己的命。
——虽然如此,老天有眼,他说的城市已经在数年前毁灭,城市中突然爆发了瘟疫,无数的人比赛似的自杀,终于变成了一座空城。
我把这个消息告诉钟越,他却叹气,他说,真可怜,那是一座很快乐的城市。
我把这个故事写进我的小说,写那个吃掉自己的穷途兽,他经过那座城市,爱上了一个人类的姑娘,但她不给他任何食物,于是他在她面前吃掉了自己,留下自己的心脏给姑娘。
我给钟越讲这个故事,我说,你喜欢吗。
他笑,像一个长辈,他说,你是小说家。
小说家不负责任,只会编造,只会编造已经知道的剧情,对于生活的本来面目,一无所知。
我知。
很多年前,我逃开实验室,变成小说家,写了很长一段时间言情小说,我导师打电话骂我,他说你写的什么东西,都被人写了五百次不止,我看了开头,就知道结局,真让人呕吐——虽然如此,却大卖,我用得来的钱买了我的公寓,甚至到现在还吃那些利息过日子。
后来有一天,我自己也难以忍受,于是开始写兽的故事,但兽的故事没人看,倒是我在市报上写的饮食专栏办得风风火火,责任编辑催我快去找哪里有好吃的东西,他说,你的专栏办得很好,我下个月就给你涨稿费。
但没有人知道兽的故事,兽的故事都是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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