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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移开来,他看见蚂蚱爬行着,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登上了他落在地
上的青菜叶子上。在他正想弯腰去拾起青菜,把蚂蚱弄开时,一扭头,他冷丁儿看见刘莲站
在了通往饭厅的厨房门口儿,身上仍然穿着那件肥大、凉爽的睡衣,手里拿着一把纸扇,整
个人儿,在那睡衣里,就像蜡制的一样僵硬着,僵僵硬硬直立着。
吴大旺顺口叫了一声阿姨。
她没有理他,脸上突来的青色,像一瞬间染上去的浓重的染料。
他说,我刚回来,还没顾上上楼呢。
她说,我知道你回来半天了,最少在这站有十分钟。然后,她气鼓鼓地拿起那块木牌,
在灶台上严重警告地敲一下,猛地转过身子,风旋着穿过饭厅,到客厅上了楼去。脚上穿的
那时盛行于城市里的上好人家的女人、女儿才穿的软塑料拖鞋,像泡桐木板敲在软石面上样。
从那空洞响亮的声音里,吴大旺听出了她的生气,宛若冬天时刮在平原上的寒风。他身
上哆嗦一下,惊恐立马如电样传遍了他的全身。没有二话,他忙不迭儿弯腰拾起地上的青菜,
放进水池,匆匆地洗了手上的泥土,跟脚儿到了楼上,立在刘莲卧室的门口,像做了错事的
孩子,又像来找首长认错的新兵,半低着头,把手垂在印了红星和八一字样的白色汗褂前面,
轻轻地叫了一声姐。
叫完之后,他振惊自己竟在不自觉中叫了她一声姐,像毫无发现,自己竟干了一件惊世
的大事。当发现自己干了大事时,他为自己为不知不觉间爆发出的才能而惊异。
这轻细热暖的一声姐,推翻了他们之间横亘的长城山脉,把平原那头的一粒火种拿到了
平原这头的一堆柴边。这时候的吴大旺,还没有想到他的叫声,无异于在那儿久等的一把铁
锁,终于等到了开启的钥匙。爱情的门扉将在这时豁然洞开,如同城池的大门,洞开在高举
着的欢呼的臂下。
刘莲从凳上慢慢地站了起来,她脸上慢慢显出彤红的光色,照亮了这个窗户前爬满青藤
的楼屋。
吴大旺抬头瞟她一下,把头扭到了一边。
她说,你洗没有?
他说,洗啥?
她说,你有一身汗味。
他看了看自己的汗褂和有一圈白碱的军裤,想起了上次她问自己是不是每天都洗一次澡
的话,想起听政委家的公务员说的师长不洗澡,她就不让他上床的话,便开始为自己竟然把
菜地的汗味带到楼上感到不安。他不好意思地盯着自己裤上的汗碱和鞋上的土粒,说我慌慌
张张上来了,忘了洗洗汗臭了。这样说着,如道歉检查样,又在道歉检查中用目光询问着一
定要让他洗洗汗味干啥儿的不解。她也是从他的目光和道歉中听出了意味来,只是立在镜前
不动弹,脸上漾荡着粉淡的笑容与红润,背倚着梳妆台的边沿儿,静静地看他一会,说下去
吧,把那块木牌还放到饭桌上,把院门关一下,洗个全身澡,洗完澡再到楼上来。
他就只好半是期冀、半是懵懂地下楼了,到楼梯中央还听到她在楼上说洗澡时多用香皂
打两遍的话,热滚滚如女人的手抚摸在他的耳朵上。也就洗了澡。
一楼的厕所里,师里特意给首长家装了淋浴头,吴大旺每次因种菜弄花满身大汗后,他
都在楼梯后的厕所冲一次澡。可往常,他也就了了草草冲趟儿汗,而这次,他遵着她那温热
舒适的嘱吒,首先在身上用肥皂洗了一遍,又用香皂洗了两遍。肥皂是为了去污,香皂是为
了留香。
他洗得迅速而快捷,仔细而认真,连脚趾缝里和他身上那男人的隐处,都享受到了他的
热情和细致。在时过境迁之后,岁月如同细密的筛子和滤器,将他洗澡的场景与细节经过认
真的遴选和分辨,我们可以大胆地判断说,吴大旺与刘莲的爱情与阴谋,从一开始,他就是
一个合谋者。最起码也是一个顺手推舟的合作者。可是,那个时候吴大旺没有意识到他是合
作者,也是合谋者。洗澡的时候,他双手哆嗦,胸内狂跳,如同有一匹飞奔的惊马要从他的
胸膛飞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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