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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鲜宅(2)
这鹅很怪,走起路来一摇一摆,又傲慢又费力,但也很美丽。它们一见生人就“嗷嗷”乱叫,陡然变得凶猛无比,好像尽逞了庄园的威风,毫不惧怕地向人直扑过来。
一天下午,鲜述东偷偷带我去了三楼上面的一个阁楼,那里有三间从未有人去过的小密室,唯一一扇小窗永远紧紧地关闭着,因常年无人打扫,到处布满尘埃。
小鲜疾步走进一间密室,搬出一幅大镜框框起的照片给我看,这照片几乎有一米长。我从未看过这么巨大的照片,而且与布满灰尘的阁楼相反,显得非常干净。我们真是吓坏了,难道有人每天来擦净这帧照片的镜框,会是谁呢?总不会是幽灵吧!
照片上的人的穿着和我们现在的人大不一样。有些人穿西装、梳分头,戴着黑色的圆眼镜或细丝金边眼镜;有些人穿长衫、披马褂,无胡须或有胡须;还有一些人穿着英俊的军服,双手肯定地扶着军刀的把手;军刀直立在向外大张开的双腿间。照片上的每一个人不管出自什么职业,个个都很神气,在我的生活中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神气的人。他们究竟是一些什么人?
一会儿,小鲜又从另一间密室拿出一把漂亮的军刀给我看。
下午在寂静中丝纹不动,似乎在我们身边观看。这下午的寂静静得令人害怕,似乎连眨眼的声音都能听见。突然,我们同时都吓坏了,小鲜立即将东西放回原处,我们惊叫着一起奔下楼去。
翌日清晨,我上学途经鲜宅高墙边时,再也没见到一个我每天此刻必见到的老头。放学回家后,听说他已于昨天下午死了。他就住在我家楼下,同我父母在一个邮电局工作。我觉得非常奇怪,昨天早晨我还听到蒋老头咳嗽。他死之前数年如一日每个清晨定时(6点到8点)坐在鲜宅高墙下一片青翠的斜坡上咳嗽。他总是尽力弯腰,努力从薄如一页的胸部震出铿锵的金属声,接着把一口深绿的浓痰吐在无辜的青草和长满青苔的斜坡上。他似乎对鲜宅的庄严和宁静厌烦透顶,要争分夺秒吵醒什么……他偶尔抬头,死死盯一眼过路上学的孩子或不远处一个红光满面正在打太极拳的胖老头。而我觉得他相当恨我,不知什么原因,每当我上学从这里走过时,他都要绝望并专心地恨我一眼,然后坚决地弯下腰去吐痰。他最后的咳嗽声如此残忍,以至于我一想到他就想咳嗽。同时也想到整天被老师或父母处罚的孩子与习惯吐痰的老人或成年人有一种内在惊人的相似性。
随着清晨咳嗽声的亡故,鲜宅重归宁静,但这是它最后的宁静;当时间终于如释重负,鲜宅已悄悄来到它毁灭的前夜。
“*”在发展,学校在放假,下午在获救。而“*”初始,鲜家的人全被赶走了,家也被抄了,一家人迁到市中区解放东路一幢拥挤炎热的“社会主义”大楼去住。杨仆人由于被控酒后造谣(他一贯爱说国民党马上就要*),“革命群众”把他痛打了一顿,打完之后,他就消失不见了。
此时,鲜宅已彻底成了孩子们白天的乐园。孩子们在这里打闹践踏,留下生气和创伤。黄昏时,大人们也去那里乘凉、聊天、吐痰。有时大人们也把孩子们组织起来在这里举行集体活动,比如讲革命故事、听革命歌曲、看革命舞蹈。大人和孩子在这儿混为一谈。鲜宅,这个昔日著名的私家大花园如今成了“人民公园”或“小造反派”们的游乐场。
三、鲜宅(3)
一个夏日黄昏,吃完晚饭后,我和一大群孩子坐在鲜宅的大草坪上,夕阳的余辉把四周遍布伤痕的小树林的叶子染成暗淡的金黄,晚风从江面吹来(60年代的嘉陵江依然从鲜宅下面流过),无限凉爽。好动的儿童们在静静地等待,一个故事即将开场(“*”时我听故事的生活也从此开始了)。
一个清朗矍铄的老者慈爱地看着围坐在他周围的孩子,清清嗓子,抑扬顿挫地说道:“今天,接着昨天欧阳海的母亲被地主逼死后的情形讲起……”我入迷地听着,被欧阳海童年的“斗争”故事所吸引。这就是我听的第一个故事——金敬迈的《欧阳海之歌》。
两个月后的一个下午,一群持枪的中学生红卫兵宣布占领鲜宅并把中学生红卫兵司令部设在这里。鲜宅一夜之间又成了指挥革命运动的神秘大本营,这旧时代的院落被赋予一种新的神圣的“左派”意义。孩子们当然不能再在这里随便玩耍了。青春的红卫兵荷枪实弹日夜守卫着,他们的“主脑们”就在这里日理万机,夜夜窗前亮起“八角楼的灯光”,直到黎明透出曙光。
漫长的《欧阳海之歌》戛然而止。新的故事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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