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部分(第2/4 页)
从他的幼年,从失去母亲、失去姐姐以来,他从来没有听到过一句友好的话,也从未见过一次和善的面目。由痛苦到痛苦,他慢慢得出了一种结论:人生即战争,并且在这场战争里,他是一个失败者。他除了仇恨以外没有其他武器。于是他下定决心,要在监牢里磨练他的这种武器,并带着它出狱。
有些愚昧的教士在土伦办了一所囚犯学校,把一些必要的课程教给那些不幸人中的有毅力者。他就是那些有毅力者中的一个。他四十岁进学校,学习了读,写,算。他感到提高他的知识,也就是加强他的仇恨。在某种情况下,教育和智力都是可以起助恶的作用的。
有件事说来很可惜,他在审判了造成他的不幸的社会以后,他接着下来又审判创造社会的上帝。他也给上帝定了罪。
在那十九年的苦刑和奴役中,这个人的心是一面上升了,一面也堕落了。他一面醒悟,一面糊涂。我们已经知道,冉阿让并不是一个本性恶劣的人。初进监牢时他还是个好人。他在监牢里判了社会的罪后觉得自己的心狠起来了,在判了上帝的罪后他觉得自己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我们在这里必须得仔细想想。人的性情真能那样彻彻底底完全改变吗?人由上帝创造,生而性善,能通过人力使他变得性恶吗?灵魂能不能由于恶劣命运的影响彻底转变成恶劣的呢?人心难道也能象矮屋下的背脊一样,因痛苦的压迫过甚而蜷屈萎缩变为畸形丑态,造成各种不可救药的残废吗?在每个人的心里,特别是在冉阿让的心里,难道没有一点原始的火星,一种来自上帝的禀赋,在人间不朽,在天上不灭,可以因善而发扬、鼓舞、光大、昌炽,发为奇观异彩,并且永远也不会被恶完全扑灭吗?
这是一些严重而深奥的问题,任何一个生理学家,如果他在土伦看见过这个苦役犯叉着两条胳膊,坐在绞盘的铁杆上休息(休息也就是冉阿让思前想后的时刻),链头纳在衣袋里,以免拖曳着,神情颓丧、严肃、沉默、若有所思;如果他看见过这个被法律抛弃的贱人,经常以愤怒的目光注视着所有的人,如果他看见过这个被文明排斥了的罪犯,经常以仇恨的神色仰望天空,他也许会不假思索地对上面那些问题中最后的一个回答:“没有。”
当然,我们也并不想隐瞒,这位作为观察者的生理学家也许会在这种场合,看出一种无可挽回的悲惨结局,他也许会替那个被法律伤害了的人叫屈喊冤,可是他却连医治的方法也没有考虑过,他也许会掉转头,不望那个人心上的伤口,他并且会象那个掉头不望地狱门的但丁,把上帝写在每个人前额上的“希望”二字,从这个人的生命中拭掉。他的思想状况,我们已试着分析过了,冉阿让本人对自己的思想状况,是否和我们替本书读者试作的分析一样明白呢?构成冉阿让精神痛苦的那一切因素,在形成以后,冉阿让是否看得清楚呢?在它们一一形成的过程中,他又是否看清楚过呢?他的思想是层层推进的,他一天胜过一天地,被困在许多愁惨的景象中颠来倒去,多年以来,他的精神,就始终被局限在那些悲惨景象的范围中,粗鲁无文的他对这种思想的发展层次是否都了解呢?他对自己思想的起伏波动是否很明确呢?那是我们不敢肯定的,也是我们不敢相信的。冉阿让太缺乏知识了,他虽然受了那么多的痛苦,但对这些事,却仍是迷迷糊糊的,有时,他甚至还不知道他所感受的究竟是什么。冉阿让落入黑暗中,他便在黑暗中吃苦,他便在黑暗中愤恨,我们可以说,他无所不恨。他经常生活在暗无天日的环境中,如同一个盲人或梦游者一样瞎摸乱撞。不过,在某些时候,他也会,由于内因或外因,忽然感到一股怒气的突袭,一阵异乎寻常的苦痛,他会感到突然出现一道惨淡的、一闪而逝的光,照彻他的整个心灵,同时也使他命运中的种种险恶的深渊和悲惨的远景,在那片凶光的照射下在他的前后左右一齐出现。
闪光过后依旧是黑夜沉沉,他在什么地方?他又昏头昏脑了。
那种刑罚的最不人道,也就是说,最足以践灭人的智慧之处,就是它特别能使人经过一种慢性的毒害后逐渐变作野兽,有时还变成猛兽。冉阿让屡次执拗不改地图谋越狱,已足够证明法律在人心上所起的那种特别作用。冉阿让的那种计划完全是无济于事的,愚蠢的,但是只要有机会,他总要试一试,而绝不考虑它的后果,也不想到既得的经验。他象一头狼,看见笼门了,总要仓惶出逃。本能向他说:“快逃!”理智却会向他说:“留下!”但是面对那样强烈的引诱,他的理智终于消失了,剩下的只是本能。在那里活动着的只是兽性。他在重新被捕以后受到了新处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