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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挨打是家常便饭。作业没写好、出去玩回来的晚了、和别人打架、被老师批评、考试不及格,反正什么事情都能挨一顿打,打得最厉害的,是因为我尿床。可是,她越打,我就越拧,有时候明明没有尿床,我都要故意往床上倒些水。
「那时候,每天放学后,我都会去人家田里抓些青蛙。看着那双外鼓的眼睛,白白的肚皮,我就想这是那个女人,然后用小刀一点一点把她的皮划烂,最后再扔给狗吃。我天天想着怎么杀了她,然后自杀。没有杀她,都是因为我哥哥……」
何行君一直记得郑中说起自己哥哥时的表情,那样的笑容,任何人都看得出来是幸福。
「我哥哥根本不像是我们家的人,他脾气好,又不窝囊,聪明懂事,对任何人都很礼貌,但他只对我好。」
郑中说起他的哥哥很多次出门找他,给他留好吃的,带他出去玩,给他补习,从来不烦他,即便偶尔郑中发狠闹脾气,他的哥哥也不过故意叹口气,然后就来哄他。
喜欢上自己的哥哥是那么的理所当然,可爱上他却似乎天理难容。好在,他不是单相思,天理难容,他不在乎,只要哥哥能容他,就什么都有了。
可他们的母亲知道了这件事。
他们的母亲,人老了,脾气却不见老。家里爆发战争那一刻,他打从心底里觉得高兴。盘子、碗碎了一地,鸡毛掸子居然能打断,看着倔强的儿子,家里最粗的那个擀面棍就挥了过来。
擀面棍落下来时,他只听到一声细微的声音,然后,就是他那个已经大学快要毕业的哥哥,重重地倒在他怀中。
他的哥哥再醒来时,眼神里的空茫让他一阵发冷一阵害怕,他当时就想去杀了那个女人,可什么都忘了的哥哥,却忽然笑着对他开口,「阿中。」
「行君!」奉六章打断了何行君的叙述。
看着脸色泛白、声音隐隐有些发抖的小师弟,奉六章忽然间有一丝心疼。
其实,后面的情形,他想一下也就知道了。不外乎是他们的母亲或者别的女人又刺激到郑中或者那个哥哥,郑中心底那根一直都有的弦又绷了起来,并且终于绷断,杀人案应该就是那个时候开始的。
何行君抬头,抽了抽鼻子。安静了好一会儿,他才不好意思地开口,「学长,你说我是不是根本不适合这个科系。」
奉六章的声音还有他看着自己的眼神,让何行君觉得似乎什么都可以跟这个学长说,也什么都愿意跟他说。即便是那些可能说出来会让他觉得有些丢脸的话,也能没那么多顾忌的和他说出来。
奉六章其实想说,是,你不适合,因为你太容易产生同情感。
可是,如果没有这种同情感,他也学不好心理学。
作为一个优秀的犯罪心理学研究者,你得恰当地重构过去所发生的事情——不仅仅是透过受害者的脸,还要透过罪犯的眼睛和心理。这就要求心理研究者能体会罪犯的情绪,从案发现场透露出的杀人时机、杀人动机、杀人的手段去分析他当时处于一个什么状态。
而且,他也不能否认,何行君很善于观察和思考。对犯罪现场很容易被人忽略的细节,他能够注意到,并且体会到其后所隐藏的东西。
奉六章揉了揉眉心。
「行君,你得记住一件事。那些受害者,他们被强暴、谋杀、虐待和毁灭,其实这个时候,在某个地方,有一个人他会继续伤害别人。他可能就坐在那儿,回味自己所作的一切,甚至是带着喜悦去仔细地品尝它,并从中获取某种快感。他不会自己停下来,除非有人阻止他,有外人阻止他。」
何行君看着他,脸上原本的沉寂渐渐散开。奉六章笑了笑,这是个很聪明的男孩子,他知道自己要告诉他什么。
何行君也笑了起来,学长不愧是学长。
「学长,有一个说程颢的故事你听过没?」
「明道先生的故事多了,你说哪个?」
「就是朱公掞去汝州见明道先生的那个。现在想想,他说那句话真好。明道先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是让『光庭在春风中坐了一月』的人!」
奉六章看着眉开眼笑的何行君,感叹着还是这样的笑容适合他,只是,这马屁拍得也太不含蓄了。
「行君,你这话太假了。不过……」奉六章笑意更深,「学长听了还是很高兴!」
何行君坐在回城的车上,靠着车窗看窗外的景色,太阳透过玻璃落在身上,慢慢积累的暖意让他觉得有些懒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