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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从天而降,等二姨也加入讨伐我的行列。那时我心里充满恐惧,我知道只要二姨也开这个口,我便彻底没救了。但日子一天天过,风平浪静,二姨一如既往疼爱我、信任我。
渐渐我悟出来了,尽管那时我还说不出所以然:二姨对我的爱与父母对我的爱是很不一样的。如果我是个失败者,或为社会所不齿,诸如成了右派或反革命分子,我父母早晚会面对现实,承认我的确不成器。尽管这对他们来说很痛苦,因为他们也是爱我的,但他们对我的评价建立在我是否真正优秀的基础上。
二姨对我的爱全然不同。哪怕我命途多舛,哪怕我被法庭判罪,哪怕我遭全世界唾弃,她对我的爱不会稍有动摇。甚至,她会比从前更怜惜我,以补偿我在别人那儿受到的冤屈。她只听信我的一面之词,从不起二心。世上没什么能让她相信我不是最杰出的。她对我的爱是盲目的,简直不可理喻。人们会说这种溺爱足以宠坏一个孩子,但实际上,正是她的这种爱拯救了我。她对我有这么高的期许,我如何忍心让她失望!
当我明白了这点,就像一个在惊涛骇浪中行将灭顶的人突然踩到了一片坚实的陆地,恶梦逐渐消退,宁静重新回归。我不再因别人的幸运而心怀妒忌。他人纵有金山银山,我自有我的一方永不沉没的小岛,在她绿色的港湾里,静静停泊着我的心灵之舟。在她的甘泉滋润下,我可以放松休想,恢复信心,获取力量。以前我也许失去过一个家,如今我又找回了自己的家园,这么安全,这么美好。我知足了。
后来我向二姨坦白了偷钱的事。父母若是闻知此事,那还了得?他们非大发雷霆不可,二姨却平心静气地听完,对我说了朴朴素素的一段话:“你需要钱,拿我的去用。不过你得记住:将来要是你不得已跟别人借钱,千万不能忘了,而且你得尽早还给人家。过去我们家很穷,我对这种事特别当心。一个人受穷是她命不好,那也没什么。可一个人要是没有志气,不要强,那她就没出息,一辈子完了。”
二姨说这番话时轻声细语,毫无造作,却在我心中镂下难以磨灭的印记,成了我此后安身立命的指针。其实,真正教我如何为人处事的还是二姨自己前半生的故事,这故事我从小耳熟能详,它在不觉中教我什么是自强,什么叫志气。除了自尊自爱,这故事还向我灌输了不少别的东西,比如“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还有“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等等。作为女子,贞节操守比眼睛更珍贵。
10 二姨的名字叫贞
二姨姓田,名奚贞。一个贞字,暗合了她的品格。她生于1904年,那一年光绪帝还在位,大权却牢牢握在慈禧太后手中。二姨娘家上几代都是皇家工匠,他们祖传的手艺是搭席棚。夏季来临或有重要的活动,比如红白喜事,大户人家都要搭棚。在老北京,一家的席棚是否气派,显示了这家有无经济实力。对这类门面上的事,人们可津津乐道了。得了夸奖的人家洋洋得意,被比下去的则会感到颜面大失。
御用的席棚,勿庸置疑,一定是首屈一指的,这里也寄托着二姨家祖先的骄傲。“席棚奚家”在老北京遐迩闻名。满清时期,奚家隶属内务府,住在皇城外筒子河西边,那一带当年住着许多这样给皇上家当差的手艺人。
二姨小时候,邻居肯定短不了在背后嚼舌头,说奚家祖上不积德。所以一连生了5个女孩,到最后才得了个男孩,男孩长大了没什么出息,反是奚家这五千金,受了她们母亲的调教,个个心灵手巧。
她们的母亲也是手艺人家的女儿。跟奶奶家不一样,他们不是旗人,无权无势,唯有一技傍身。祖传的手艺是他们安身立命之本,光宗耀祖之源。只要后辈肯学,家中就不愁没饭吃。在这个意义上,手艺便是这些匠人们的“铁杆庄稼”。
二姨的母亲多才多艺,她擅长的并非琴棋书画,而是些居家度日的技能。她有心把这些技能通通传授给几个女儿,但俗话说,“五个指头不一般齐”,二姨的5个姐妹各各只领得了母亲的一招两招。
二姨的大姐长大成了烹饪里手;二姨排行第二,和四妹一样精于女工;二姨擅长裁剪,四妹擅长刺绣;二姨的三妹三十而殁,我还没出生;最小的妹妹做出来的点心则堪称一绝。
回过头看,二姨母亲教给女儿的手艺就是一份无形的嫁妆。若是她们嫁得个好人家,丈夫有身分有才干,那她们就安安分分做家庭主妇,这份嫁妆备而不用;若遇不测之风云,就像二姨的苦命,至少她们还能凭一双手养活自己。
二姨唯一的弟弟鹤立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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