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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琅低头喝一口,“嗯。”
再抬起头,杜燃出来了。他换了一件白衬衣,两边衣袖齐整地挽至手肘,与钢伴交换了眼色后放上弓。
钢琴缓缓弹出前奏,轻柔的仿佛落满窗前的白色月光。当杜燃拉出前两个小节,林琅听出来了,是那首《A Time for Us》。
曲子充满了令人落泪的深情。杜燃很投入,小提琴在他手下仿佛有了灵魂,弦与弓织出柔韧绵长的哀愁。琴声宛若看不见的细线,将听者的心系紧了,轻轻拽扯。像眼睁睁看着一只拼命紧握却又不断抽离的手,一点一点滑向无边的黑暗,蚀骨的无力感。
不少人被他吸引,纷纷转过头。
只有林琅郁闷地用手支颐,从没听过他奏出这么浓烈而富有感染力的琴声,简直不像杜燃。
一曲终了,掌声和叫好声同时响起,杜燃鞠躬致意。他把琴交给钢伴,转身说:“我在这里拉琴也有一段时间了,承蒙各位关照,虽然我知道你们大多数人是冲着钢琴来的。”台下发出一阵哄笑,杜燃也笑了,“我心甘情愿为美女做一片绿叶。但绿叶也有绿叶的美,下面我演奏的这首曲子有一定观赏性,就当为大家解闷。”
说罢,他架起琴开始演奏。
前两个音刚出,林琅就忍不住拍大腿,他竟然选了塔蒂尼的这首奏鸣曲。
难度很高,一开始就是交替出现的庄板与快板,还有大量的左手拨奏与连续跳弓。正悄悄为他捏一把汗,谁知几个小节后就听见嘣地断了一根弦。
林琅身后有人错愕地失声叫起来。
但杜燃并未停下动作,仅靠三根琴弦拉奏,脸上故作惊讶,不知所措地扫视台下。林琅马上明白他的意图,忍不住朝他飞去一记“真会玩”的白眼。
他在模仿帕格尼尼。
帕格尼尼当年在意大利的里窝那市举办了一场音乐会,遭遇作为伴奏的管弦乐队罢演的意外。他不顾脚伤冲上舞台,为观众独奏塔蒂尼的奏鸣曲,却又碰到几小节后断弦的事故。他并不知道之前在寻找演出经理人的时候,被人恶意割断了琴弦。但他临危不惧,当场把曲子改为自己用塔蒂尼主题写的变奏曲。
然而没多久,又一根弦断了,几乎所有人都为他提着一口气。
就这样,帕格尼尼用两根弦演奏了这首才完成不久,难度前所未有的变奏曲作品。
眼前的杜燃虽然无法企及帕格尼尼的高度,但他表情轻松,在两根弦上拉得游刃有余。
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包括坐在吧台上喝酒的,在卡座里欢快聊天的,甚至还有正在下楼只是恰好听到的,他们都情不自禁地被杜燃的琴声吸引。
唯独林琅连水也喝不下,绷紧一张脸瞪着杜燃,手指一下一下抠着沙发座垫。
原来他早就突破了演奏情感表达的瓶颈,却藏了起来,在杜寅歌面前甘心做一架饱受指责的拉琴机器,然后跑来这里接受众人的欢呼。
他明明可以趾高气昂地反驳杜寅歌:你说的那些,我已经掌握了!还比你要求的更好!
这不是他一直的心愿吗?
按他如今的演奏水准什么比赛拿不下,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要来这里。
***
乔出也用手托住面颊,全程盯着林琅,看她脸上千变万化的憋不住偷笑。
九点一过,大堂的人渐渐多起来。林琅注意到这时来的很多人都面色不善,好几个把原来的客人赶走了自己坐下,一张桌子只点一瓶酒。有侍应生上前询问,他们统一口径,阴沉沉地说:“我们是来消费的,也是等人,保证不砸场子。”
他们压根没看舞池里的演奏,不约而同地转向乔出。林琅不明所以地也看他一眼,意外发现他额头竟然渗出了汗。
一些客人见状纷纷起身离去。侍应生不得已,叫来了老板。
老板姓陈,三十出头,走过来和气地同他们打招呼。谁知那些人根本不甩他,语气冷硬地把先前那句话重复了一遍。
乔出抹了一把汗,向林琅递去一个眼风,起身走向员工更衣室。
林琅赶紧跟上,凑近他问:“你认识他们?”
“别和我说话,离我远点儿。”
来不及了,已经有好几个人目光锐利地扫来。
此时杜燃一曲奏毕,被边上一个侍应生叫了下去,说是乔出在更衣室等他。他茫然地走进去,一抬眼对上乔出那张慌乱的脸。他抖着声音说:“秦、秦磊的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