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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以前临《张猛龙碑》、《龙门二十品》、《魏齐造像》,只是盲从先辈的指导,自己非但不解这些字的好处,有时却在心中窃怪,写字为什么要拿这种参差不整,残缺不全的古碑为模范?但现在渐渐发觉这等字的笔致与结构的可爱了。不但对于各种美术如此,在日常生活上,我也改变了看法,以前看见描着工细的金碧花纹的瓷器,总以为是可贵的,现在觉得大多数恶俗不足观,反不如本色的或简图案的瓷器来得悦目。以前看见华丽的衣服总以为是可贵的,现在觉得大多数恶劣不堪,反不如无花纹的,或纯白纯黑的来得悦目。以前也欢喜供一个盆景,养两个金鱼,现在觉得这些小玩意的美感太弱,与其赏盆景与金鱼,不如跑到田野中去一视伟大的自然美。我把以前收藏着的香烟里的画片两大匣如数送给了邻家的儿童。
我的美术鉴赏眼,显然是已被石膏模型写生的磨练所提高了。然而这在视觉慰藉的追求上,是大不利的!我们这国家,民生如此凋敝,国民教养如此缺乏。“饱暖思美术”,我们的一般民众求饱暖尚不可得,哪有讲美术的余暇呢?因此我们的环境,除了山水原野等自然之外,凡人类社会,大多数地方只有起码的建设,谈不到美术,一所市镇,只要有了米店、棺材店,当铺,茅坑……等日用缺少不来的设备,就算完全,更无暇讲求“市容”了。一个学校,只要有了坐位和黑板等缺少不得的设备,就算完全,更无暇讲求艺术的陶冶了。一个家庭,只要有了灶头,眠床,板桌,马桶等再少不来的设备,也算完全,更无暇讲求形式的美观了。带了提高了的美术鉴赏眼,而处在上述的社会环境中,试问向哪里去追求视觉的慰藉呢?以前我还可没头于红沙泥模子的塑印中,及彩伞的制作中,在那里贪享视觉的快感。可是现在,这些小玩意只能给我的眼当作小点心,却不能当作粮食了。我的眼,所要求的粮食,原来并非贵族的、高雅的、深刻的美术品,但求妥帖的、调和的、自然的、悦目的形相而已。可是在目前的环境中,最缺乏的是这种形相。有时我笼闭在房间里,把房间当作一个小天地,施以妥帖、调和、自然而悦目的布置,苟安地在那里追求一些视觉的慰藉。或者,埋头在白纸里,将白纸当作一个小天地,施以妥帖、调和、自然而悦目的经营,空想地在那里追求一些视觉的慰藉。到了这等小天地被我看厌,视觉饥荒起来的时候,我唯有走出野外,向伟大的自然美中去找求粮食。然而这种粮食也不常吃。因为它们滋味太过清淡,犹如琼浆仙露,缺乏我们凡人所需要的“人间烟火气”。在人类社会的环境不能供给我以视觉的食粮以前,我大约只能拿这些苟安的、空想的、清淡的形相来聊以充饥了。
视觉的粮食(5)
二十四(1935)年十一月十三日作,曾登《中学生》。①
漫画创作二十年(1)
人都说我是中国漫画的创始者。这话未必尽然。我小时候,《太平洋画报》上发表陈师曾的小幅简笔画《落日放船好》、《独树老人家》等,寥寥数笔,余趣无穷,给我很深的印象。我认为这算是中国漫画的始源。不过那时候不用漫画的名称。所以世人不知“师曾漫画”,而只知“子恺漫画”。漫画二字,的确是在我的画上开始用起的,但也不是我自称,却是别人代定的。约在民国十二(1923)年左右,上海一辈友人办《文学周报》。我正在家里描那种小画。乘兴落笔,俄顷成章,就贴在壁上,自己欣赏。一旦被编者看见,就被拿去制版,逐期刊登在《文学周报》上。编者代为定名曰“子恺漫画”。以后我作品源源而来,结集成册,交开明书店出版,就仿印象派画家的办法(印象派这名称原是他人讥评的称呼,画家就承认了),沿用了别人代用的名称。所以我不能承认自己是中国漫画的创始者,我只承认漫画二字是在我的书上开始用起的。
其实,我的画究竟是不是“漫画”,还是一个问题。因为这二字在中国向来没有。日本人始用汉文漫画二字。日本人所谓“漫画”,定义为何,也没有确说。但据我知道,日本的“漫画”,乃兼称中国的急就画,即兴画及西洋的cartoon和caricature的。但中国的急就即兴之作,比西洋的cartoon和caricature趣味大异。前者富有笔情墨趣,后者注重讽刺习滑稽。前者只有寥寥数笔,后者常有用钢笔细描的。所以在东洋,漫画两字的定义很难下。但这也无用考察。总之,漫画二字只能望文生义。漫,随意也。凡随意写出的画,都不仿称为漫画,如果此言行得,我的画自可称为漫画。因为我作漫画,感觉同写随笔一样,不过或用线条,或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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