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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一双很旧的黑布鞋。她的头发同样不事修饰,一剪刀剪在齐耳根处,洁白光滑的漂亮额头倒有一多半被黑发遮盖住。济民叹口气,告诫他的侄女儿说:“你到了报馆做事,穿着打扮上再不能省俭,要让人看着有点派头。回家跟你娘说,托人到上海带两套时髦衣裳,再到烫发店里把头发烫了。你就想想你死去的大姐从前有多么风光,多么招眼!你要学着点儿。”
烟玉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她凡事喜欢动心眼儿,三叔嘴里突然说出这番话,她觉得奇怪。她想她怎么能跟大姐润玉比?大姐在学校里当老师的时候,爹还没死呢,日本人还没来呢,董家还是海阳城里数得过来的锦衣玉食的人家呢。世事是完全不同了,她不会有像大姐那样打扮的心思了。
烟玉偏不理睬三叔的吩咐,就那么素面素身地去报馆上了班。
报馆里办的一份报纸叫《潮声报》,八开四面,隔日一张。这个报馆完全在日本特务头子佐久间的控制下,可想而知报上所登的内容如何。报馆的办公室和特务机关分属一个大院的前后两进,报馆在前,日本人在后。日本人在后院另开有一门,专供他们自己进出。其余人等,包括为日本人烧饭打扫洗衣的杂役及济民这样略有身份的翻译官,进出都要从报馆门口过。这样,座位靠窗口的烟五闲来无事时,就笃笃悠悠看窗外来往的各色人等,看他们从日本人院子里出来时或慌张或得意或匆忙或气恼的脸色,心里颇觉有趣。
进报馆之前她曾想过,若是要她写些吹捧日本人和日军战绩的文章,她一定不写,或者故意写得一塌糊涂叫报纸没法用。结果她完全多虑了,报社主编分派她做的事情不过是采写一些海阳本县的地方新闻,一些婚丧喜事啦,奇闻逸谈啦,某某人留洋归来某某戏班子开演新戏啦,几十个字凑成豆腐块大小的版面,四周加一圈花边,也叫“花边新闻”,是报纸上可有可无的点缀。
一天她坐着写稿时,忽然听见墙外日本人的院子里传出异样的动静。先是有人大声地咆哮,其声如雷,轰隆隆地滚过来又滚过去,且长久地保持同一音量,可见此人底气之足。可惜吼的是日语,以烟玉在中学里被逼着学的那点日语单词,没法听懂。接着,院子里有踢踢踏踏奔跑的脚步声,有“哈依哈依”的应答声,有狗吠,夹杂着瓷器之类被砸掉的咣啷啷的破碎声。
报馆同仁们一齐停下笔,侧耳倾听后院的嘈杂。专门负责日军前后方战场战事报道的王眼镜问大家:“你们知道石庄镇碉堡被烧的事吗?”大家摇头。王眼镜肯定说:“佐久间一定为这事发火。”报馆主笔李先生就叹口气:“又轮到明月胜遭殃了。”
话音刚落,前后院之间的门“呀”地一开,杂役阿三跌跌冲冲跑出门来,从报馆窗前过去,转眼消失在大门外。说话的几个人互相看看,神色间都有点复杂:暧昧、不屑、怜悯、无可奈何……兼而有之。
不过一刻钟时间,阿三转了回来,后面跟着又一个人。烟玉轻轻“啊”了一声,不知怎么心忽然跳得厉害。原来同事们口中的明月胜,就是烟玉在佐久间那里见到的美目白面的年轻男子。此刻他跟阿三隔了几步远的距离,低垂了头,无声无息从报馆的窗前走过去。他走路的步态十分独特,上身不动,脚步细碎而轻盈,远看像是小船从水面悠悠飘过去似的。他那件淡蓝色长衫的一角随脚步的起落而上下拂动,很像掀开来的船的风帆。他的体态、神情、走路的步伐,整个儿构成一种无声的语言,似在诉说着不为人知的深刻的孤寂。
在这一刻,烟玉已经毫无因由地为他深深感动。她心里有一种节奏,一种韵律,默默地随着他的脚步而起落。她喜欢他那种弱柳扶风的独特气质,跟大部分叱咤风云的男人不同,他身上传达出来的是孤寂和忧郁之类的病态的美感,有着特殊心性的烟玉很容易对这种感觉着迷。在明月胜一声不响穿过天井的短短的时间里,烟玉的目光变成了鱼胶,紧紧粘在他身上,直到他跟着阿三跨进通后院的门,那门又在他身后“砰”地关闭。
烟玉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她回头问李先生:“他是谁?”李先生答:“明月胜吗?是个戏子。演男旦的。”
戏子,戏子。烟玉在心里一遍遍地念着这两个字。
侧耳再听,后院里不再有什么叫人心凉肉跳的响动了,一切归于沉寂,像鱼滑进了水。办公室里的同仁开始低头写稿看稿,一片纸张翻动时的哗啦哗啦声。
烟玉觉得纸张翻动的声音里似乎掩盖着罪恶。她忍不住自言自语:“日本人要他去干什么”
才说完这话,王眼镜“嗤”地一笑。李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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