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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让南瓜花结南瓜!是我找出了那几朵母花。我从满地黄星星一般的公花里头将它们一朵一朵挑出来的啊。它们没有全活,有两朵还是枯萎了,我很伤心。
我总是回到奇迹发生的过程中:一开始没有南瓜,只有花瓣和一点点膨起;后来忽然就有南瓜了。南瓜一定是先就躲在藤里头的,它们被我们召唤出来了。那几朵羞羞答答的母花,花瓣下面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膨起,它们的样子太普通了,当时我对它们并没有十足的把握!然而南瓜竟然出现了,有如神赐。这当然是奇迹。我,6岁的小女孩,居然可以同父亲一块制造奇迹了。
后来我又同父亲一道为玉米授过粉。虽然不那么成功,虽然结出的玉米不那么饱满,可是等待奇迹出现的日子是多么的充实,多么的有激情啊。我每天都要检查玉米棒,有时还用手去捏捏叶片包裹的棒子,看看里头是否充实。我的这种幼稚的行为在今天看起来有种象征的意味。到底是植物被授粉还是我自己被授粉,在那个年代大约也是难以区分的吧。阳光下的自然之子的活动,竟孕含了那么多的美!
如果说,残雪的写作有点像巫术,儿时的为南瓜授粉不也是最大的巫术吗?我在太阳底下做梦,我心想事成,我的脉搏和着自然的脉搏在跳动!那个年代,我就是南瓜花,南瓜花就是我,浑然天成,未曾分割。在我的身旁,到处潜伏着奇迹,只要我多看几眼,奇迹就会聚焦成像。只要我做一个简单的动作,奇迹就会蹦出来。谁的童年又不是这样?谁又不曾做过小小的艺术家?只不过绝大部分人后来就忘记了罢了。那毕竟不是一种自觉的追求。
卡尔维诺说,写作就像南瓜藤结南瓜。这位伟大的作家必定早就亲身体验过了。童年里的那些南瓜,就是未来的作品;只不过当时,它们还嵌在童年的风景里头,要经过好多年的分割与杀戮,真正的分离才能实现。南瓜还是同一只,背景却完全变化了,蒙昧的浑然成了主动的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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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长
在朦胧的天地里,有一种景象最能引发我热烈的遐想,那就是生长的景象 ——动物和植物的生长。
那一天,我们走了很远,爬了山,来到一个庙里。我们从和尚们那里买了一篮子水淋淋的,细小的白菜秧子。将白菜秧子带回家之后,外婆和哥哥他们就开始栽种了。太阳当空照,白菜终于栽完了。多么令人沮丧啊,先前水淋淋的秧子被栽进土中,浇了水之后,好像死掉了一样,一律倒伏在泥土上。“死了吗?死了吗?”我不断地问自己。睡觉时我还在惦记着那些可爱的小秧子。
清晨,我在雾气中来到菜土边。啊,大部分的秧子都有一两片叶子竖起来了!虽然犹犹豫豫的,虽然有的叶子已经变黄,但我看到了复活者内部奔腾的汁液。“活了,活了!”我在心里欢快地说。下午我又去看了一轮,又有更多的叶片竖起来了,几乎每一棵都活了。
不知道是第三天还是第几天,我发现了新叶。新叶是那么的细小、柔嫩,洁净,精致!新叶一点都不羞怯,吸取着地气,阳光,露水,发出“滋滋”的生长的声音。六岁的我为这魔术所倾倒,常常往菜地里跑。当然,缺少肥料,白菜长得一点都不好。我不关心它们长得好不好,我看过奇迹了。奇迹啊。原来没有,后来长出来了。
外婆在叫我,可我不想挪动,我在守着那株野牵牛花,我要亲眼看到它如何攀到旁边那株小树上面去。那柔软的藤如动物的触角,它缓慢地为自己探路,先让开一点,形成一个松一点的弧,然后试探着贴上了树干,缠绕就开始了。植物体内被发动起来的生长力是很疯狂的,只要几天不来看,你就认不出原来的藤了——它早爬到了树梢。
疯狂的生长力导致植物不停的否定自己,每一个时期有每一个时期的图案,一个图案完成,立刻转入下一个阶段。我最喜欢看到的,就是那种转化了。白菜由细小的秧子变为绿油油的大白菜,最后还要抽出菜苔长出花,一个阶段有一个阶段的期待、展开和实现,直到达到饱满、完成。牵牛花的展示最为壮观。有露的早晨,我看到十来朵紫红的喇叭沿着小树的树干排列上去,花瓣的质地如丝绢,底气那么充足,色彩和形态那么抒情,我便在小树旁发起呆来。牵牛花只开一天就谢了,可是秧子内部又在酝酿新的爆发。第二天早上,我又看到了更美的景象。它要开好几茬花儿才会穷尽自己的创造力。
我喜欢用食指去勾植物的藤须,让它绕着我的小小的指头生长。我抬起头来看太阳,在阳光里面,生命是可以触摸到的。你瞧,它将我绕住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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