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浦街已不再有百合
W城已经很旧。
长江从城中穿过,浪花混入烟尘,落在城中的屋顶。江水润物,古往今来W城如花细细开放。
李白写: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早几千年前,W城尚不存在,这样的景象自然壮观。当年古人在这里,看到孤帆远影和碧空、水畔的芦苇黄花、滚滚浪涛不尽长江,如今恐怕只剩了一条江水日益消瘦。现代人安逸警醒,这条大江早已服帖,更不会有“波澜动远空”的机会留给它。
现在W城没有山,没有平野,亦没有大荒。只有一条好脾气的水。
我每日乘轮渡越过这条水去电视台上班。
W城是大城,却平得出奇。只有每年五月城郊的一坡樱花,让人记住它还有一座山丘。
五月樱花香浓,绕过磨山樱园,是一池镜水,唯一的波纹只在风吹落花的瞬间。二十年前,湖畔还是一片荒芜。现在,这里已经纠结了杂烩的数间寺庙与教堂,民国红楼与欧式大街相邻,阳光茶座的落地窗外既是街边小吃,豆油皮与咖啡气味交叠,新式牛排馆枝叶疯长。
这是老城的新气象。复杂的气息里夹杂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她像一位历经尘世的中年妇人,穿缤纷的衣饰,跳华尔兹。脸上有岁月的纹路,画旧时代的柳叶细眉。
主干道上的高楼大厦富丽堂皇,略带生硬地宣告这座大城的时代气息。在主干道上拐个弯,却立即到达杂草般的里弄小巷。偏偏这些小巷的生命最是强悍,几十年如一日落拓不羁。
如《蝴蝶夫人》与黑人说唱。都是经典,历久不衰。
又如浦街。
浦街曾是一条充斥了杂货店与笨重货物的贸易小巷,大杂烩一般的W城里,最杂烩的一条小巷。灰色石墙与街面,常年弥漫男性的烟草与汗味。
我出生那年,男性的浦街开了第一家花店,叫罗氏百合。店里全是淡色的百合。只是普通的百合,却格外清香。每日罗氏店门一开,立即满街芳华。
父母住花店隔壁,我有幸从出生起闻到百合香。
罗氏花店静立于嘈杂的浦街之中。如一颗青涩玲珑的番石榴,缀结在粗犷的浦街的尽头,把浦街的岁月照得鲜亮活泼。
后来,浦街的杂货店逐渐变成女装店、发型屋、衣帽店、香水店,每一家的窗饰与玻璃都比另一家更抢眼。浦街发现了自己的虚荣与脂粉气。她愈加细瘦,变成一条女人街。
我与女人浦街一同长大。
中学时,生意人父亲买下临江的复式公寓,我们搬离了浦街。仅仅半月,我再次回那里,罗氏百合已被一个家居店替代,店内红粉淡绿好不耀眼。
于是浦街再闻不见百合香。
浦街的时装女帽和香水与其他地方别无二致,她的玫瑰满天星也与任何地方同出一辙,只有她的百合独一无二。罗氏百合从出生到消失,永远都如一位青春期少女,有精致的眼角和纯净的笑容。
浦街现在发育丰满,已经是W城最女人的一条街。浦街的女人比其他任何地方都多。浦街的男人需要花更多时间来留恋刚刚经过的女性的臀部。
粗犷的浦街变为妖冶女子。
她不再卖百合。
曼子常开玩笑说,当初在大学里多么狂妄,但这几年她已经与长江水一样没有了脾气,更与浦街一样,内里施了脂粉。
我又何尝不是。
曼子与我同吃一支棉花糖长大。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一
周五我接到曼子电话。她言语中兴奋自豪:“单伊,我的律师男友要出庭辩护”。声音里有金子在闪。
男友出庭,她拉我陪同作看客。原是十分无聊的离婚诉讼,成年人情感纠纷老套乏味,在小说电影里就已经看够。但我答应下来。只是感兴趣她的新男友。
曼子和我都单身很久,同样不修边幅,古板生锈,早已脱离现代女性八千里之外。
曼子眼光挑剔。想必她那位律师一定是非同凡响。
好难得。
我在法庭见到了她的金子男友石瑞城。
因为去得太晚,开庭之前我没来得及和他打招呼。他穿一身黑色西服,神情睿智,相貌是曼子喜欢的深轮廓,凌厉英俊。
我和曼子坐在席间看他辩护。
“蒋欣,你可曾遭遇家暴?”石瑞城问原告。
看来是平常无奇的家暴离婚案。
原告摇头,“他从不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