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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貌似无所不能:她仍旧可以宣扬自己屡战屡胜。我们也坚信自己肩负使命,要将美国的政治信念传播到世界各地。与18世纪末的法国士兵如出一辙,我们自认为在“这场必胜的战局”中,我们绝不会是失败者。因此,三月潮湿的午后,我们背着行囊和步枪,行走在水稻田里,心中暗想,越共分子很快就会乖乖就擒,我们现在的所作所为是崇高善举。行囊和步枪依旧在我们肩上。然而那种信念,不复存焉。
我们曾藐视那帮农民游击队,事实上,我们的敌手意志坚定、不惧死亡,死亡名单每周都在增加,鲜血淋淋令人不敢直视,有了这些发现之后,我们先前的壮志酬酬彻底崩塌。八月,曾被视为惊险刺激的远征变成了一场让人心力憔悴、无的放矢的消耗战,我们不再为了心中崇高的理想而战,只想保住性命。
第3节,
撰写这场战争的回忆录绝非易事。曾几何时,我希望自己不过是一次传统战争的退役老兵,为了某项事业,经历过热血战火和具有历史意义的战役,而不是翻来覆去的伏击和交火。然而,我们没能经历诺曼底或葛底斯堡,没能经历那些史诗般的冲突,从而决定军队甚至国家的命途。我们的战斗,绝大部分只是为期数周、料想之中的等待,期间还举行莫名其妙的演练,我们穿行在热带丛林里和沼泽地里,练习危险的搜人行动,那里潜伏着狙击手,不停地“袭击”我们,还有各种恶作剧般的陷阱,要将我们一个个拿下。
我们的日子枯燥乏味,时不时会有大范围的搜捕破坏任务,这时我们才能稍微提起精神。不过,历经驾驶领队直升机在某着陆区落地的狂喜之后,往往是日复一日顶着炎日行军,靴子陷在泥土里,火辣辣的太阳恨不得烧掉我们的头盔,在遥远的树林里,看不见的敌人对我们开火。北越军与我们为数不多的正面交火,是我们仅有的兴奋时刻;不是寻常意义的那种兴奋,而是近乎癫狂的与人接触的激动之情。隐忍数周之久的紧张情绪,终于在那短短的几分钟内得到爆发——丧失理智的暴力,撕心裂肺的尖叫,极尽所能的辱骂。手榴弹发出阵阵爆炸声,自动步枪快速射击声久久回荡。
这种交火除了每周新添数位逝者,再没有别的成果,军事史上不会有记载,西点军校学员们也不会拿来当教材。尽管如此,它们却改变并教育了身处其中的我们;在这些渐渐被人遗忘的短暂交火之中,我们学会了有关恐惧、胆怯、勇气、苦难、残酷和战友的古老教训。最为重要的是,在一个习惯将自己视为永不陨殁的年岁里,我们认识了死亡。曾经的幻想,最后不知去向,而对于寻常百姓,那种幻想则是在年复一年的分期付款中逐渐磨灭。我们是在一瞬间将那幻想抛诸脑后,不过数月,我们从少不经事蜕变成年,并且过早步入中年。见过了死亡,意识到凡夫俗子不可逾越的有涯命数,让我们在青年时代便留下了不可痊愈的伤痛,就像早在娘胎,外科医生的手术刀就划了我们一刀。然而在当时,我们这一群人超过25岁的寥寥无几。离开越南之时,我们一个个奇形怪状,年轻的肩膀上,顶着一颗沧桑的脑袋。
我本人是在1966年7月离开的。十个月之后,我完成了北卡罗来纳州一支步兵训练连指挥官的任务,这次光荣使命终于让我从海军陆战队退役,也让我逃过了早夭在亚洲的命运。我心中庆幸,像是一个负罪累累的犯人被判了缓刑,然而不到一年,我便怀念起那次战争。
我所认识的其他退伍军人也坦诚自己有相同的情结。不论怎样,我们对越南有种古怪离奇的眷恋,更为令人诧异的是,我们甚至希望能够重返越南。战斗依旧在继续,不过重返越南的渴望不是源自所谓责任、荣耀和牺牲的爱国情怀,也不是如同传说那样,过来人要让年轻后辈踏上满身创伤甚至死亡之旅。其源头,是想看看我们的变化到底有多大,我们经历了雨季之苦,艰苦巡逻,在炙热的着陆地区,日夜担心敌人来袭,和那番不曾有此遭遇的人相比,我们究竟有多少不同。我们与他们鲜有共性。尽管后来我们恢复了平民身份,不过平民世界看起来如此陌生。我们不属于这个世界,我们也不属于那个世界,我们曾在那里战斗,我们的战友曾在那里牺牲。
第4节,
我亲历了那时的反战运动,我努力调和自己的反战情绪和怀旧之感,最后却无功而返。后来,我终于认识到,这种调和毫无可能;我无法和反战运动的那些朋友们一样,他们毫不妥协地反对战争。因为我曾参与战争,于我而言,战争不是一个抽象议题,而是切肤的情感经历,是我人生中最不可磨灭的一笔。它以不可抗拒的力量,紧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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