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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刀如水,吳鹽勝雪。洞庭魚生食最佳,佐以新橙,這些都是她六年前被撿進太子府之後學會的。
但始終她不知道,李賢為何會選了她。
當年她沒死在案板上。內宮貴人喜歡豢養流民的棄兒當玩物,竹簾動時,菜刀被喊停後不過一個時辰,人就被送進了陶窯。
萬年縣陶窯,野狗路過都要繞道的地方。
受不了折磨被斷手斷腳扔出去的不知幾何,血從暗河流出去,把方圓幾里的地染紅。
她有雙罕見的深碧色眼睛,是粟特與漢人的混血。上頭覺得奇貨可居,沒早早把她搞廢了,而是養在後院柴房裡,教她回鶻刀術、跳舞和其他。
是以名為十六,是在陶窯的排行,也是燒紅了烙鐵印在後頸的字。人與獸有什麼分別?世道亂時,人率獸食人。
陶窯兩個寒暑,她見遍三途惡道、十殿閻王,變得性格臭且硬,刀槍不入,堪稱響噹噹的一塊朽木。待到李賢帶人將寒窯毀了的那個下午,滔天火光中,有人把壓在她身上要扒衣服最後享受一把的公公扎了個對穿,刀尖又壓在她額頭上時,不過是眨了眨眼。
「年歲幾何?「
有人在火光中,看不真切。但側影又被火照極亮,眉峰鼻尖山水丘壑,每道轉折都驚心動魄。
見她木木的,他把死掉的人踹了踹,尋出片能落腳的地方,蹲下身,又問了一遍。
沁入肌骨的冷香,在飄雪的長安暮冬、腥血遍地的陶窯里,突兀地出現這麼一縷。後來很久她才知道,香名沉水,南越的海里才有,千金難尋。
焚燒時,涼意徹骨,聞久了才知道,那是世間最烈性的香,穿心而過,百年不散。
她恍惚抬頭,尋著味道,找到那雙眼睛時,不由自主,打了個哆嗦。
命中逃不掉的一刻,是在泥途中的五濁之世里翻滾,忽地覷見天光乍亮,知道還有另外的活法。
那一刻的最初反應,不是驚喜,而是懼怕。
懼怕光稍縱即逝,便又墮入黑暗。比殺了她更難過,比讓她一直受苦更難過。
「十六。「
她聽見自己這麼開口。
「問你年歲,不是字號。」刀尖又往她額頭戳了戳,侍衛語氣不善。但須臾刀被他按下,按刀的手渾然如玉,一看,就不是在下頭做事的人。
「年歲,也是十六。」
嗓子被血糊住了,火在身後騰騰燃起。沒了遮掩她只能匍匐站立,衣裳碎得難看,而她知道羞恥為何物,也不過是上一刻的事。
「十六。從今起,便跟著本王。可能會死,會受傷,但不會再挨餓。願走,就點頭。」
她死命點頭。
刃口挪走。此時才看清,那玉般的人身上,隱沒在火光里的半張臉,半個身子,全是血。劍尖點地,蜿蜒拖過,眾人俯首跪拜,叫他殿下。
鼻尖還縈繞著那點冰火灼燒的余香,陶窯被燒成平地,他放下帘子,聲音疲憊至極。
她就這樣入了太子府,那天,是她與他最近的一回對視。
後來她幫他擋過刀、擋過酒、暗殺過別人也被人暗殺過,寒雪紛紛時杵在門外頭值夜,屋裡觥籌交錯也不知幾何,酒醒後總是她送人回去,路途顛簸,免不了挽手搭肩。
誰都能多想,只她不能。
她是高昌國遺民。太宗年間高昌國滅,流民遷徙至京兆萬年兩縣,祖輩發過毒誓,李唐一日不滅,一日不歸北涼。後來家族沒落,對李唐的恨,成了對饑荒的恨。恨長安饑饉時,天子車駕即徙往洛陽避難,留下百姓互相屠戮,赤地千里。
但李賢把她撿走,給她吃的,說跟他走,永遠不會挨餓。
天子離開長安躲避饑荒,太子卻留下監國。那年長安難得沒有大災,因他四方調度糧草,剿滅流匪、把貪贓枉法的中官[ 中官,即太監。]下獄。這才是惹惱武后的真正原因——一個皇位,不能同時有兩個最強競爭者。
如果能一直如此便好了,如果他退一步便可保全,便好了。
但那個位置上,不是進,就是死,沒有悔棋。
04
巴州,十二月。
李賢自從去了巴州,一年過去,平日裡就是醉生夢死。
消息傳回長安,眾人都覺得廢太子就快完了,連他自己也這麼覺得。
說是醉生夢死,多數時候,還是在折騰她,變著花樣地。
十六還是訥言。李賢就激她,說,我早就知道,你是高昌國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