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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三十几岁的人,白晰鸭蛋形的脸儿,还红晕晕的很有光彩,细眯眯的眼睛在说明她是个好看而多情的女人。她走在门槛外,黑暗中略停一刹,那淡淡的细长眉毛猛耸了几下,小嘴两边皱起纹褶,可是当她迈进门里站在灯光下时,随着这一步,她的眉毛展开了,嘴角上的细皱纹变成了微笑,但,象有苦味的东西衔在口里似的,这笑显得不自然。
“啊,你,你回来了。累吧……吃饭吧?我去做。”她似乎想托故走开,身子向门外侧偏着,话一停,就有个阴影浮在她眼窝下。
王柬芝扬起一只眉毛,向妻子身上打量几眼,笑笑,没理她的话。他叫她打开放在柜子顶上的朱漆黑红的大樟木箱子,把他带来的那个沉重的皮箱放在里面,外面加上两道大铜锁,并把几副钥匙都从妻子手里要过来。
王柬芝的突然回来,莫说他的妻子、女儿很惊异,就是他本人也不能不感到生活变化得实在突兀,环境变换得实在急速。他还真有点不大相信,前几天还住着牟平城的华丽楼房的他,现在已躺在大荒山村里的炕上了。事情演变得多末快啊。
王柬芝在北平的大学里念新闻系的时候,已经是个国民党员了,特别是在破坏学生运动、监视进步学生方面,表现出了他的才干,得到上司的重视。大学毕业后。他到了烟台,在“鲁东日报”①报馆里当编辑,不久,又到一个中学当语文教员。这不过是他的公开拿薪水的职业罢了,而他实际上的责任,那就重要得多了。那就是对付共产党,进行间谍工作。七七事变后,国民党山东省政府主席韩复渠望风而逃,其他下面的官员们更是乱成一团,各保自身,忙于发财逃命。这时王柬芝也着慌了,几乎卷席回家,可是很快他就安定下来了。他的直接上司——国民党鲁东区特派专员郑威平,得到上峰的明确指示:亲自剿共政策坚定不变。为此,他们就留下来和日本人合作了。牟平县伪县长宋健吾被共产党领导的起义军打死后,郑威平为了加强对地方的控制,和日军更密切有力的合作,就从烟台搬到牟平城来。王柬芝跟着上司到了牟平,名义上还是教学,其实是负责和日军的秘密联络工作。
①鲁东日报——国民党胶东地方的报纸。
胶东的昆仑山一带,素来是个不安宁的地方。这倒不是那些山上自古就有的起来造反的农民使他们担心,而是因为共产党在那里种下了种子,这可真是他们的心腹大患了。虽说民国二十四年共产党发动的暴动被他们拚尽全力镇压下去①,可是这不等于那里的地面太平无事了;相反,象扑不灭的野火、伐不尽的山木一样,共产党的组织在老百姓中更加生了根,逐步扩大起来了。七七事变以来,共产党为了抗日救中国,又领导人民举行起义,并比上次更凶更猛,好些地方已是他们的天下了。眼看昆仑山区成了胶东共产党的心腹根据地。在国民党反动派的心里,这怎么能不可怕呢!?简直比猛兽洪水还要厉害哪!
①系指1935年2月14日(素称二一四)中共胶东特委组织发动的武装起义。起义面波及几个县,参加的群众很多。其目的是打土豪、烧契约分田地,进行土地革命,但因反动势力的残酷血腥镇压,和党组织本身的错误,故起义失败了。共产党员和群众牺牲很多,损失很大。
王唯一死的是那样突然和迅速,简直把王柬芝惊愣住了。
他的恼怒样子,使跟了他三四年的情妇淑花都怕起来。
“你、你怎么啦?”她惊吓地望着他。
“哼!他妈的,共产党!共匪……”王柬芝怒吼着,猛地折断握在手中的一支铅笔……
正在这时,郑威平专员派人来找他了。王柬芝到了专员那里,见一位日军情报官也在坐。一切计划很快谈好了。王柬芝就忙着试电台,做行动的准备工作……。他把已经正式当了伪军的侄子王竹和王流子找来,了解了家乡的近况,俟好时机,他离别了哭哭嚷嚷的情妇淑花,回到本来他很不愿回来的山区的家乡。……
王柬芝躺在炕上,眼望窗户想着先前的事情,和今后的生活;虽然长途的跋涉已使他相当疲劳,他却还是睡不着。他的耳朵听得很仔细,窗外的微风吹着碎草发出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猛然传来一声轰响,他立刻屏住呼吸。但是当他辨别出是一只猫从墙头上跳下来的声音时,马上又平静下来。他觉得自己过敏得有点可笑。是的,在离开牟平之前,王柬芝就早打算过了:他对自己回到这个已经变成另一个天地的山村,并不感到有什么可怕的。他知道自己虽是地主,可是没面对面地剥削压迫过农民,没得罪过人,回家的那几次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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