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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刻,公孙龟年想得是一个玄而又玄的纯然宇宙理论问题:空间可以移动吗?那一刻他简直就是一个玄想家,他甚至自认为,他的命题比爱因斯坦和霍金研究得那些命题还要更为重大。他甚至在心中反复论证着一个具体假设:有一列火车从省城开到北京,那么这列火车占用的空间,究竟是省城火车站的这块空间呢,还是北京火车站那块空间呢?
最后一刻,公孙龟年几乎一直是在想着一个词:异化。
异化,这是多年前,我们的宣传媒体批判资产阶级自由化时,反复被批判和使用率最高的一个词。公孙龟年在想到这个词时,脑海里列队般地走过许多熟悉和不熟悉的人的身影。有胸襟上挂满毛泽东像章、满口阶级斗争语言的老贫农,有每年在人代会上以同一格式、填时髦新词发言的人大代表,有一旦面对摄像机就会作岀表演状的领导者和名星……每当想到这些人,公孙龟年都是忘情忘我的。只当头脑中闪现过他的前任,被他视为恩师、导师和忘年之交朋友的《场》杂志老总编辑唐风时,公孙龟年凡才油然感觉到一种自身的存在,他会感觉到,自己周身的血液在热乎乎地汹涌澎涨,全身骨骼犹如夏天拔节生长的玉米杆,在咯叭咯叭地作响。最后,不知怎么搞的,他的头颅就高高地昂了起来,胸脯就高高地挺了起来,两臂就高高地举了起来,脱口吟咏出如下一串诗句——
历史全部奥秘
都浓缩在这里
你这颗小小星球哟
多像宇宙生命之秋一颗西瓜
让我手执宝剑向我居家的你
切去
看你的悠长悠远幽深
看我们生命的蛇
如何全部在这里
盘蛐……
邻沟那边,埋头干活的宣素青,听到他吟咏,又站起身来朝他望了望,然后又望了望西天,西方那颗硕大无朋的老太阳,大红灯笼一般挂在天幕上,离山一竹竿高。然后她又朝公孙龟年这边望了望,似乎想向公孙龟年打个收工的招呼,但她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只是把她并没有沾上丁点儿泥土的锄头和铁锨,使劲在一块岩石上磕了磕,磕得丁丁当当响,表示算是向他打过了招呼,然后就把工具肩起来,悄没声息地下山去了。
公孙龟年久久地盯着对面那位行走的老者,直到老者从视线中消失。
公孙龟年并没有注意到傍晚的寂静山谷,女人那工具撞击岩石的格外清脆响亮的声音。吟咏过诗句的他依然激动在自己的诗情里,只是静静地望着夕阳往西方山的背后落去。他感觉,那个落日的地方,仿佛正有黄河的涛声一阵紧似一阵地传来,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时间到底过了多久?是什么时候停下手中活计的?是什么时候工具撞击山岩的叮当作响声在大山时里消失,大山变得如此沉寂的?
等公孙龟年从他那金蛇般缠绞扭动的诗意的灵感舞蹈里清醒过来,血红的老太阳已经滚下山去很有一阵子了,晚霞已经浓缩为西山后一抹秸黄的亮色,夜色如潮从山下沟壑川道里漫上来。
公孙龟年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也该收工下山了。
老实说,对于这种挖鱼粼坑的活计,公孙龟年并不手生,八十年代中叶,连续几个春天,他就干过。那时他还是一个军人,或者准确点说,还是一个由正营职降为排职的军队干部,尽管那段日子并不好过。那时也像如今,是他人生的一个特殊时期,先是作检查,后又接受处分,下放到一个基建工程兵连队当排长施工劳动。除此之外,随部队拉练,以及参加每年春秋两季植树活动,也是法定课程。今天他本来是为自己定下挖三十个鱼粼坑指标的。他数了数,只完成二十二个。但他并不懊恼,他甚至有一种难以名状的亢奋感,犹如一只得道老猿似的,有一种手欲舞之足欲蹈之的亢奋感。
整个大山已经寂静得听不到一丝人声。
公孙龟年捡起不知什么时候丢落在地上的镢头和铁锨,扛上肩头,哼着连他自己也不清楚,是何种曲调的歌儿向山下走去……
走着走着,起风了,且越来越劲。刚才漫上来的山岚雾气,经风一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