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惨杂着痛苦的往事,一齐涌到她的心头,浇着她的全身。
清早,娟子要母亲来开会,并要她在会上把过去的冤仇说出来。母亲不想来,更不能当着那末多的人说话。她太怕这个梦想不到的这一天了。母女俩争执好半天,德强也帮姐姐劝说,母亲才答应来看看,至于诉苦——她摇摇头。
现在,母亲同一些上年岁的妇女们挤在一起,她观看着会场上的整个情景。
这是村南边靠山根的一条小沙河,河的北岸就是王家的围墙。现在墙根下面搭起个不大的台子,人们都在台子前面的沙滩上,有坐着的,有立着的,围成一个大半圆形。围墙上面,贴着白纸裁成方块用毛笔写的几个大字:王官庄公审大会。围墙两旁和台柱子上,还贴了些象“打倒日本鬼子”“铲除卖国贼”等等标语。母亲不识字,更不知是儿子德强的笔迹了。
台子上还没有人,台下人们乱哄哄地在说闹。今天来的人特别多,男女老少,全村人差不多都来了。他们的心情各有不同,可是多数人是抱着好奇心来瞧热闹的。一种说不出的快感,不自觉地从他们脸上流露出来。
年青的小伙子们,在互相戏弄打闹着,有的偷眼窥视那些不大出门的闺女们,姑娘们紧挤在一起,相互递传着神秘的耳语,又压低声音吃吃咕咕地笑起来,并不时地瞅瞅那些老人,惟恐惊动了他们,惹起斥责怒骂;老头子们今儿似乎也没心思去管女人们的放肆笑声了,那些皱纹满布的脸上,象是松弛了些,可依然含着恐怖和不安:抱孩子的女人们互相逗着娃娃,叨叨絮絮地说着话,有的大声呼唤孩子,然而那忧郁胆怯的阴影,还是浮现在脸上,那些孩子们可喜坏了,象是赶山会过佳节一样,互相追逐、叫骂,从大人们的孔隙里、胯裆间,跑来串去。
在离会场十几步远的地方,一男一女两个十多岁的孩子,并排倚在墙上。男孩子身上的粗旧衣服和女孩子的秀丽穿戴,成为鲜明的对比。看他们脚下的沙被蹉皱的程度,显然是呆在那里为时不短了。
“德强,你说俺大爷真会死吗?”那女孩子问。
“怎么,还能是假的?公审大会嘛……咳,这个大坏蛋早该进泥坑了!”德强忿忿地回答,又反问她:“杏莉,你还可怜他吗?”
“不不,我不可怜他。俺不对你说过,他是汉奸呀;”杏莉说的不太坚决,停了一会,她低下头,又悄声说:“你知道,好歹他总是俺大爷呀!”
“那你家去吧,不要来开会!”德强扭过身,冰冷地说。过了一会,又转过身,软和些道:
“杏莉,你不知道,这坏蛋害死多少人,俺们家不都是他害的吗?唉,可惜王竹和王流子没抓到,要不……”
德强话没说完,人们都哄动起来。抬头一看,德松哥上台了,他忙向前跑去,没注意到杏莉也跟在他后面。
“静一下,乡亲们!都不要动啦……”德松踏在台子上,招呼着骚乱的人群。可是人们象没听到他的话,依然拥挤着向前看。
王唯一被两个全副武装的青年——玉秋和大海押上台。他被五花大绑着,那肉蛋子脑袋用力搭拉在胸口上。台子两旁和人群的周围,都有拿枪的人在警卫。还有两个女的——娟子和兰子,也紧握着枪,很威武地站在台子两边。这使人们格外感到惊讶和新奇。
母亲看到王唯一的样子,心跳的非常厉害。啊!这末一个过去谁也不敢碰一碰的大恶人,就这样完了吗?这是多末巨大的变化和突然的事啊!
一阵按捺不住的悲喜暖流从母亲心里涌上来,她要发笑了。不,她又看到女儿的神气,呵!她的孩子也是个参与者呀!这是动枪弄刀的事啊!恐怖的寒流,强有力地向她袭击,她又颤悸起来了。可是她到底有过几次的经历,想起女儿说的一些话,心,安定一些。
“大家静一下,不要吵啦!”德松把嗓子都叫哑了,人们才渐渐静下来。他接着说:
“现在,由咱六区抗日民主政府的姜同志,给咱们说话。”
台口上出现了姜永泉,他,二十三四岁,消瘦的中等个子,宽宽的肩膀稍有点向前塌,这不是衰弱的表示,而是从小的苦难生活,过重的劳动留下的纪念。相反,倒表示出无论有多大困难痛苦,他都有力量克服和忍受。他那瘦长的脸上,有一双精明的眼睛。眉宇之间,仿佛是生来就有一道上下的皱纹,里面象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似的。
人们听德松这一介绍,好象晴天霹雳,大吃一惊:怎么,抓王唯一的不是“红胡子”首领于得海从昆仑山里搬下来的人马?是他,这牛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