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呐喊声带刺挂钩地从心肺里生生拽出来,血淋淋,肉腥腥。这呐喊也如铁锯拉割着张玉晨的寸寸肝肠。她无言以对,跌坐在椅子上,陪着兄嫂大把大把地抹眼泪。
(二)
盂兰盆节在南通民间是个大节日,家家户户都得烧经祭祖。战乱年代,祭祀也就更不能马虎了,都指望祖宗地下有灵庇佑儿孙平安无事。
潘怀宇的生意越做越大,春上盘下了两家汽车行,办起了江东汽车运输公司。潘怀宇让儿子潘远华出任公司经理,配备了协理、襄理各一名。四乡的公路大多被挖断,只能在城里各厂和轮船码头跑生意。潘怀宇家大业大重信誉,客户倒也不难找。有协理和襄理做帮手,经理便轻松,潘远华每天早上去公司转一转也就完了事。
七月十三一大早,一个电话打来了潘远华夫妇的卧室里。
“潘经理吗?你好。我是保安司令部——免贵,邱训义。”
邱训义?潘远华知道内兄张宝成就死在他手里,冷冷地说:“噢,邱主任。有何指教?”
“哪里哪里,请你帮帮忙。明天一早,我要回老家烧经祭祖,想向贵公司借一辆卡车。”
“你老家在哪里?”
“不远,辛家窑。”
“辛家窑?”潘远华想推托,“那一带可不太安全,路也不好走。”
“不要紧。我多带几个弟兄,再带一挺机枪,不怕共产党的民兵捣乱!”
潘远华迟疑。他不愿帮这个忙,却一时找不到借口拒绝。
张玉晨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小声地催促说:“答应他!”
潘远华颇觉意外,朝妻子投来询问的一瞥。
张玉晨肯定地点了点头。
“好吧。明天什么时候用?”
“早上九点,下午两三点就能赶回来。”
第二天,潘远华派去了一辆带蓬的嘎斯车。
中午传来消息:嘎斯车在辛家窑南被炸,邱训义一家四口以及八个兵统统被炸死,机枪也被民兵扛走了;最悲惨的是司机老吴,一家子七八口人都指望着他挣钱糊口呢!
潘家父子唉声叹气,为死去的十三个人,也为毁了的那辆八成新的嘎斯车。
当晚,潘远华和张玉晨头一次红了脸。
“民兵游击队的情报摸得那么准,是你透的信吧?”
张玉晨不吭声。在丈夫面前,她不愿意说谎话。
“昨天早上你出去干什么了?”
“我的事你别管,运输公司的事我也不想多管!”
“我倒是想请你多管管,你愿意吗?告诉我,是不是你……”
“是又怎么样?他杀了我哥哥,我都想亲手打死他!”
“又来了!如今你也是孩子的妈妈,说这种话不嫌血腥气?他杀了你哥哥,你杀了他,他要是有兄弟姐妹再来杀你,然后是我们儿子……不不,我可不想让嗣儿长大也卷入这种仇杀!你也不想,是吧?”
张玉晨看看摇床上的儿子,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当然,她当然不想!不用说把儿子卷进去,现在她都怀疑自己还有没有勇气亲手去杀死一个人。自从当了妈妈,她发现自己开始害怕血腥,害怕死亡。死对死者或许算不得什么痛苦,可对于他的亲人呢?将心比心,她能够承受得了嗣儿的不幸吗……
她甩了甩头,努力把思绪抛开。另一个庄严的声音提醒着她:不,不能这么想……
“玉晨,有些话,我早想和你说说了。”潘远华搂住妻子的肩,轻轻地说,“十年前,我也是一腔热血,只想着报效国家,报效民族,活得轰轰烈烈。这么些年,我们目睹了多少家破人亡、生离死别的惨剧!我……现在想,我们来到这世上,首要的责任是自己好好地生活……”
张玉晨推推他:“你到底想说什么呀?”
“我是说,什么‘阶级斗争’、内战戡乱,都是政治家们的事。我们平头百姓,既不能发动战争,也无法制止战争,何必为这种纷争瞎操心,直至把自己卷进去?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离这种事尽可能远一点,自己过自己的日子……”
“当乌龟还是当蜗牛呀?”张玉晨冷笑,“照你这么说,政府*就由它*,国家衰亡就由它衰亡,穷苦百姓当牛做马就由他们当牛做马?”
“国民党奉行三*义,还不就是想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
“老百姓过上好日子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