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蕙娘看了妹妹一眼,不禁打从心底叹了一口气:文娘这孩子,自小脾气就倔,何芝生哪里配不上她?多年考察下来,知根知底不说,人品也是上好的。她偏不愿嫁,还为祖父一句说话沾沾自喜。这双眼,看到了人家吴嘉娘身处的局势,却看不懂焦家如今陷进的这个局。什么样的人带什么样的丫头,她和黄玉,简直就是一个毛病……
“看来,你是打定了主意。”她淡淡地说。“将来要有后悔的时候,你可记得今天的这番话。”
文娘面色一变,终于愤然起身,“要说就说,不说就算,没你这么丧气的!你不想我来,我以后不来就是了!”
☆、23事发
进了七月,天气就凉下来了。‘天阶月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四太太偷得浮生半日闲,自己带了几个丫头在谢罗居里赏月,连平时很亲近的三姨娘、四姨娘都没叫,“喊了她们,不好不喊五姨娘,喊了五姨娘,她把子乔带过来,又不好不喊蕙娘、文娘,折腾得慌。就我们几个清清静静的,看月亮吃西瓜,摆些闲阵就最好了。”
对四太太来说,长夏永昼,最难打发的就是漫漫的时间,谢罗居里养了好些专说鼓词故事的女先生,因文娘、蕙娘姐妹,平时经常来谢罗居走动,她白天是不让她们出来的。不想喊人,多半就是因为四太太想听说书了,这一点,她身边几个大丫头都是心领神会。服侍着四太太在廊下贵妃椅上靠了,两个小丫头拿着摇头槌,一左一右,轻轻地给四太太捶腿,连落锤的节奏都透着那么轻巧合拍,令四太太浑身松泛了。绿柱便故意说,“只看月亮也是无聊,太太,冲您讨个情面呢,小唱不敢叫,咱们叫个瞎先生来说说书呗?”
守寡的人家,时常听那些小姑娘捏着嗓子咿咿呀呀的,是不大像话。四太太似乎意动,可又有些犹豫,“你也是的,这都什么时候了……”
她叹了口气,“算了,想叫就叫吧,只别传出去了。到时候几个姨娘有样学样,也闹得不像话了,我就唯你是问。”
绿柱早惯了四太太的作风,她嘻嘻一笑,不多时就领进了一位女盲婆,给四太太敲板子,本待要说《石猴记》的,四太太却不爱听,她要听《金玉儿女传》。
这样小儿小女、情情爱爱的故事,不大适合四太太的身份,却正合丫头们的口味,一院子人都听住了。有个小丫头,手里还拎着一壶水呢,听得大张着嘴站住不动。其入迷之色,绝非假装,四太太环视一圈,倒是被丫头们逗得很开心,她唇边也就挂上了笑,拿了个葡萄捏在指间,自己仔仔细细地剥紫皮儿。
“这故事要给十四姑娘听见了……”绿柱乘着给四太太斟茶的工夫,就细声细气地逗她开心。“她非得勾动情肠不可。”
她时辰拿捏得好,盲先生正说到这书中女角玉玲珑,将要远行,一家人都很不舍。正好是四太太不大耐烦听的一段书,她便没装糊涂,嗯了一声,“怎么,花月山房来人托你问消息了?”
“就是晚饭前刚来的,”绿柱说。“听说十四姑娘才去过自雨堂……怕是看到自雨堂里的嫁妆,也就惦记起了自己的好消息了。”
“文娘还是老样子。”四太太似笑非笑。“就眼睛见到的那一点,算得了什么呢。她要是知道——”
她没往下说,自己收住了,只道。“她不是不喜欢何芝生吗?正好,要是喜欢,反倒还费神了。”
这脆利的竹板声,越发显出了周围的寂静,焦家人口少,一入夜四处都静谧无声,虽在京城,却无异于山林野外。往常四太太是不大喜欢这气氛的,可今儿她却觉得这宁静令人安心:快了,没有几年,两个女儿一出嫁,家里就真安静下来了。子乔有五姨娘带,得闲也不会来烦着她……再熬几年,熬出孙子来,焦家香火,总算是未曾断绝在自己手上,她也就算是有面目去地下见先人了。
也就是因为这份安宁,她罕见地露了个准话,“她的事情,我心里有数的。老爷子掌着弦呢,迟不过明年年初,必有消息——”
正当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立刻就扰碎了这不似凡间的宁静,鼓声住了,瞎先生清亮圆润、多年淬炼出来似唱非唱似说非说的调子也住了,四太太有些不快,“谁呀,这么晚了,还这么着急上火的。”
扭头一看,才一见来人,她就一下坐直了身子,将那份含着矜贵,也含着辛酸的闲情逸致给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你怎么来了!”
绿松附耳在四太太耳边说了几句话,四太太越听眼睛瞪得越大,她竟说了三次,“这是当真?真有这样的事?你们没弄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