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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装上阵,每半个月或更长的时间回一趟家。
我妈的主意最多,她没事就在那里想啊想啊:怎样才能进山时间更长,去到的地方更多,而且永远不会为给养发愁呢?最后她想到的好办法是,买一辆农用的、挂着小拖斗的小卡车进山。
她想得很美,开农用车进山的话,不仅可以带够一两个月的食品,也不用随身背木耳了,把车开到再也没法往里开的地方停下,然后一个人守着车,两个人到附近转,天黑之前回来。一个地方转遍了再把车开到另外一个地方。这样,去的地方又多,又快,又安全。
她又觉得这样子的话,车利用得还不够充分,于是给守车的人也找了个活干,就是养鸡。养它百十只,平时关在笼子里,放在车上。在一个地方停驻时,就把鸡放出去自己找吃的,晚上赶到车底下,四周用铁丝网一拦——就这样带着一车鸡在山野里流浪,每个人和每分钟时间都不会有闲的,而且还随时有鸡蛋和鸡肉吃。
但是农用车哪怕是二手的我们也买不起,于是她只好退而求其次,决定买个小毛驴算了。
这个主意倒是很令我欢喜,哪天不用采木耳了,我还可以骑着它浪迹天涯。
我妈说:“让它驮着锅灶被褥什么的,慢慢地在山里面走,走哪儿算哪。小毛驴很厉害的,多陡的山都能爬上去。”
我妹妹说:“为什么不干脆买匹马呢?马驮的东西更多,而且还跑得快。”
我妈说:“马吃得太多了!夏天还好说,冬天怎么办?草料那么贵的”考虑得真周到。
我妈又说:“等有了钱就好了,想买啥就买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后来,想到人多胆壮,她又到富蕴县约了几个亲戚和老乡一起去。
还打电话到内地老家,联系了好几个生活比较困难的老乡。他们听了都很高兴,愿意立刻出发来新疆。
春天,桥头爆满了,到处都有人靠着自己破旧的行李露宿在河边的废墟里。
桥头还来了个铁匠,专门给大家打制挖野货时使用的工具。
似乎在一夜之间,旧马路边的一排破土房子突然被打理一新,出现了好几家非常便宜的饭馆子和小旅店。后来还来了一对漂亮的姐妹,在马路尽头开了理发店。再后来一家大的饭馆被老板改装成了一个简陋的“舞厅”,里面有柴油机带动的大音响,挂满了彩色灯泡。一到晚上,就有男人聚集在里面通宵达旦地喝酒、赌钱。
拾木耳挖虫草的队伍在去年下山前就分成了几大派,具体怎么分的不清楚,只知道他们彼此之间有仇恨。深山里出事的传闻不断,这传闻中的的确确发生的事情就有两三茬,受伤的人永远残废了。由于情况混乱,聚居的人又多又杂,少了一两个人根本看不出来,今年边防上也紧张起来,经常有当兵的来查身份证并办理暂住证。但是检查完后,往往要打听木耳的事,到处留下话要求秋天给边防站联系几公斤。
又听说西面某处林防所组织了大规模的森林警察。
转过一堵破房子,断墙那边隐约传来话语:“怕什么,他们有枪,我们也有”
河边的树林里堆满了以塑料制品为主的垃圾。而老早以前,我们这里寥寥无几的居民们能产生出来的垃圾主要只是煤灰和柴灰。在更早更早以前,我听说煤灰和柴灰也是有用的东西。那时,万物滴水不漏地循环运行着,那时候的世界一定是无懈可击的。
所有的,伴随着木耳到来的事物,在你终于感觉到它的到来时,它已经强大了,已经不可回避了。
云母矿上的男孩来找我,我们围着炉子烤火。他对我说了很多事情,说木耳,说冬虫夏草,还说狗头金(成块的天然黄金)和黑老虎(黑云母)矿脉。他那么年轻,他还说要和我结婚他凑近了身子,炉火晃动。他十六岁。
他说:“一起去找木耳吧?我知道有一个地方,谁也没去过的,肯定多得很”
又说:“等有了钱就好了,以后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雪渐渐化了,河流澎湃,又一个春天到来了。桥头通路的那几天,背了面粉、锅碗和铺盖行李的人们接连不断向北去了。彼此间有深隙巨壑似的,谁也不靠近谁,谁也不搭理谁。沉默而紧张。
来订购木耳的人出价据说出到了了五百块钱。
我们真有点害怕了,我对我妈说:“今年我们还去采吗?”
她也怕了,但她想了又想,说:“不去的话怎么办呢?你看我一天天老了,以后我们怎么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