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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他正从一条曲折小径走上那个不算陡的斜坡,到了顶上就停下来。这是他头一回从近处观览基督堂景色。灰石头造的、房顶是深褐色的这座城市,同维塞克斯郡界毗连,人语相闻;在透迄的边界线极北端一点上,它的小小脚尖伸到了郡里,泰晤士河就打那儿从容不迫地流经古代王国①的田野。基督堂的建筑物在残照中意态安详,许许多多塔尖和圆顶上都露出风信旗,为一幅本来用简净素雅的第二色调和第三色调绘就的图画涂上了闪光点。
①狄克·惠廷顿是个传奇性人物,生年不详。1423年卒于伦敦。他曾三任伦敦市长。到1400年他已成巨富,曾贷款给英王亨利四世和亨利五世,并对慈善和公益事业慷慨解囊。传说他曾佣于伦敦一富商菲茨沃伦家,在厨房打杂,因不堪厨子虐待而逃走。到了城外,听到钟声似说:“伦敦市长惠廷顿,回来吧。”要他回到菲家。他把仅有的财产一只猫卖给一个领地上大闹鼠灾的摩尔统治者,发了一笔横财。他和菲家小姐结了婚。不过惠廷顿多财善贾大概是事实,不是靠当伦敦市长致富。
他下到坡脚,跟着上了条平坦的道路,截梢柳树夹道而立,暮色苍茫,树影渐见模糊。再往前走,他很快就迎面望见城市边缘的路灯,其中有些盏迎着天空,只见光色溶溶,略显淡彩。在那么多年前,在他对基督堂梦想神驰的日子中,它们不是紧紧吸住过他的紧张的凝望吗?不过这会儿它们似乎露出了犹豫不决,对他眨巴着黄眼睛,像是表示它们本来多少年盼望他负发来学,可是屡屡失望,这会儿不怎么想他来了。
他本属狄克·惠廷顿①一流人,他内心为之感动的并非纯属物质方面的满足,而更其是纯粹、美好的事物。他沿着城市外围走下去,步步小心,犹如探测者那样不敢轻忽大意。但是眼前最要紧的事还是先找到落脚地方,于是他留心察看什么地段能向他提供既适合他需要、租金又不高的普通房子。经过一再打听,总算在一个外号“别是巴”②的郊区租到一间屋子,至于这个外号,他当时并不知道。他就在那儿安顿下来,喝了点茶,又出去转了。
①别是巴是地名,屡见于《旧约》,在今以色列境内。据《旧约·创世记》原注,别是巴是“盟誓的井”之意。
②指本·琼森(1572—1637),英国戏剧家和诗人。牛津大学曾授予他名誉文学硕士。莎士比亚与他同时,彼此是朋友。莎氏故世后,他写过一首诗:《忆挚友、作家威廉·莎士比亚君》,对莎氏备致称誉。他身后出版的文集《发现》中也收有一篇《记莎士比亚》,对莎氏人品、才华和思想也评价颇高。
那晚上没月亮,风声飒飒,人语悄悄。他在路灯底下展开了随身带着的地图,想弄清楚怎么走法。风吹得地图忽上忽下,一折一弯,不过他到底尽量弄明白了走哪个方向,才到得了市中心。
转了好多个弯儿,他总算遇到一座巍峨的中古时代建筑,根据大门判断,是所学院。进去之后,他到处走,甚至深入到路灯照不到的昏暗角落。紧边上还有一所学院;稍远点又是一所;这样他就让古老庄严的城市的气息和情调包围起来,开始有了充实之感。他只要经过跟它整体形象不相谐调的东西,就有意掉开眼光,像是根本没看见它们。
钟当当响起来,他侧耳细听,一共数了一百零一下,心想大概听错了,准是敲了一百下。
学院大门都关上了,他别再想进哪个学院的四方院,只好在院墙外面。大门左右转悠,摸摸墙上凸起的线纹和雕饰的外缘。一分钟一分钟过去了,人越来越少,他仍然在重重墙影中流连不已。以往十年他不是一直在憧憬着这会儿的情景吗?就算整夜不眠不休,也不过这么一回,又算得了什么呀?一盏路灯倏地闪亮,在黑暗的天空衬托下,把卷叶雕装饰的哥特式尖塔和锯齿形垛谍映得形容毕呈。那些幽晦的夹道现在显然根本没人踩过一脚,大概也没人想到它们的存在吧,而那些按中古样式设计而又加以充实、增华的圆柱门廊。凸窗和门道却朝窄窄小道挤了进去,它们的败象本就明显,却又因石头久经剥蚀的累累痕迹,更为突出。这类老朽不堪、落伍于时代的高堂深院,竟然有近代思想安家落户,看来怎么可能呢?
他在这地方一个人也不认识,所以一时生出孑然一身、遗世独立之感,仿佛就剩下他一个魂灵了。这种感觉,大凡在一个人独自走路,没法叫谁瞧见。听见时,就免不了。他觉着难受,不由得透了口气,既然他这会儿跟孤魂差不多了,他就忍不住朝那些隐在深处转悠的游魂琢磨起来。
自从他妻于远走高飞,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