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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也成不了“家”,顶多是一个“写文章的”、“写小说的”、“写杂文的”,不要说混饭吃啦,就是印张名片唬人,都感到困难。柏杨先生前天便面临这种危机,印上“专栏作家”吧,咦,你老头竟然也“家”呀?那副嘴脸我就受不了。可是如果印上“写杂文的”,似乎和文化沙漠过不去,存心讽刺,自也有许多未便。尤其是一些口是心非的朋友,他心里固然想:“该老头总算有自知之明”,但口头上难免责备一阵曰:“老头老头,您太谦啦太谦啦,以您老磬磬大才,当然是大作家大作家。”何必惹他们费这么多无聊唾沫乎哉。
所以我誓死奉劝年轻小子,千万不可搭错了线,这年头做官第一。真正做官无望,则出国放洋,是第二个高着。出国放洋之妙,现在还看不出来,等到有那么一天,那才教你拍案叫绝哩。届时你阁下摇摇摆摆,回来建国。盖“救国”由小民负担,“建国”由专家负担,分工合作,是天老爷五百年前都注定了的,世人不可不知。如果限于困难,不能出国放洋,则仍以不走“写文章的”这条路为宜,宁可去当“盖房子的”(洋大人谓之“建筑家”),“修马路的”(洋大人谓之“工程家”),“做衣服的”(洋大人谓之“服装设计家”),“卖膏药的”(洋大人谓之“演说家”),都比“爬格子的”,要有光彩。
千万别当作家柏杨先生奉劝有志之士不要当作家,实在是为的你好。古人不云乎:“乱世文章不值钱。”呜呼,谁说不值钱?一旦吉星高照,写出文字狱来,不但值钱,而且还值命哩。一首七言诗不过二十八个字,就能血流成河,如此严重的稿费,世界之上,恐怕只我们这个五千年优秀传统酱化的国家有,其他那些落后地区,若美利坚,若加拿大,若瑞士,连做梦都梦不到这种奇境,外国月亮在这上就无法和中国月亮比矣。义和团诸公,不妨闻之大喜,开会庆祝可也。嗟夫,干其他任何一行“的”都没有这种危险,只有干写文章“的”,有此良机。故我以为有志之士,除非是“进一步则碰死,退一步则跌死,旁让一步则饿死”,真正无路可走,千万不可动当作家的念头,否则一旦中国固有的月亮猛圆起来,就悔不当初矣。
不过看样子说了这么半天,有志之士似乎仍继续是有志之士,有一位小子曰:“老头,你左宣传右宣传,不过怕大家群起写稿,挤碎你的饭碗罢啦。”我曰:“你说这话,就得兴文字狱,盖你直捣了我的心窝,犯兵家之大忌。”又有一位小子:“好啦好啦,你说的我全知道,现在我指天发誓,此生此世,都作顺调分子,你以为如何?”我曰:“有此一念,就既有洋房而又有汽车,既当代表而又蒙召见,何必写文章哉?”又有一位小子曰:“我和你们一些写杂文的人不同,我乃天生奇骨,专门会歌功颂德。”我曰:“专门会歌功颂德也不行,一旦表错了情,或者是老板嫌你拍得不够舒服,或者是你一下子拍到马蹄上,或者是拍着拍着,主子换啦,十年拍工废于一旦,真是何苦乎?”虽然我如此苦口婆心,但该执迷不悟的仍执迷不悟,且有些人把写文章认为是“名利双收”,写了一篇大作,或写了一本书,用自己的名字印出来,不但名闻天下,而且还有稿费收入,真是天之骄子,其他属“的”的朋友,便无此洪福矣。一个“做木工的”做出一张漂亮绝伦的桌子,虽然有点工钱,可是他却不能把他的尊名大姓,祖宗三代,以及妻子儿女,都刻到上面。从前盖房子的工头,还有机会在大梁上记下尊名,但知之者恐怕少而又少,研究之者无人也。“做木工的”如此,做其他任何一种“的”的朋友,亦莫不皆然,只有写文章“的”,才能既有钱又有名,得其所哉。
不过猛一瞧写文章“的”,固然名利双收,好像大有可为,但这是浮光掠影的看法,如果弄个显微镜仔细观察观察,就会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夫“名”者,必须和实相连,名才有分量。有志之士不要发生误会,以为“实”是指的“真才实学”,那就错啦。即令曹雪芹先生复活,莎士比亚先生在中国,在我们这个酱化的大缸里,恐怕也很难保持他的自尊。呜呼,“实”是指的财富,名声遍天下,结果竟穷得吊起来都掉不出一块钱,那“名”也没啥意思。至于说到“利”,更是坑死活人,若干年前,曾发生过这么样的事:有位在军中服务的朋友,偶尔写一篇小说,稿费下来,比他两个月薪饷都多,不禁大喜物喜,以为一旦退役,作家可待,岂时既有大名,又有大钱,真是恨生也晚,巴不得明天就接到退役令。我当时就警告他不可胡思乱想,学点别的谋生技术要紧,除了极少数的顶尖人物外,大多数作家,稿费收入,只够买烟的,不够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