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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陌生面孔间,我们这些最早的居民反而成了新来的客人,成了外乡人、外来户。
战后,当我们来到马孔多,赞赏它的肥田沃土的时候,就估计到早晚有一天“枯枝败叶”会涌到这里,但是万万没有料到来势竟如此凶猛。尽管已感到雪崩降临,可我们也只能把盘子刀叉放在门后,坐下来耐心等待这些不速之客来结识我们。这时候,火车的汽笛第一次鸣响了。“枯枝败叶”倾巢而出,前去迎接火车。回来时,他们垂头丧气,然而他们团结起来了,有力量了。“枯枝败叶”经过天然的发酵,终于融入到大地中默默发育的种子里去了。
一九〇九年于马孔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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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第一次瞧见死尸。今天是礼拜三,可我总觉得是礼拜天,因为我没去上学,妈妈还给我换上了那件有点儿瘦的绿灯芯绒衣服。妈妈拉着我的手,跟在外祖父后面。外祖父每走一步,都要用手杖探探路,免得撞着什么东西(屋里黑幽幽的,看不清楚,他又是一瘸一拐的)。走过立镜前,我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全身,绿色的衣服,脖颈上紧紧地扎着一条浆过的白带子。我在圆得像满月一样、脏乎乎的镜子里打量着自己,心里想:这就是我,今天像过礼拜天似的。
我们来到停尸间。
屋子里门窗紧闭,又热又闷。大街上传来太阳的嗡嗡声,除此以外什么也听不见。空气停滞不动,凝成一团,似乎能像钢板一样拧几道弯儿。停尸间里,飘浮着一股衣箱的气味。我朝四下里瞧了瞧,一只衣箱也没看到。角落里有张吊床,一头挂在铁环上。一股垃圾味儿直钻鼻孔。我反正觉得,周围的那些破烂玩意儿,那些快要霉烂的物件,看上去就像有股垃圾味儿,尽管它们实际上是另一种气味。
从前,我以为凡是死人都戴着帽子。现在一看,满不是那么回事。原来死人光着头,脑袋青青的,下巴上系着一条手帕,嘴巴略微张开,紫色的嘴唇后面露出带黑斑的、参差不齐的牙齿。舌头朝一边耷拉着,又肥大又软和,比脸的颜色还要暗淡,跟用麻绳勒紧的手指头颜色一样。死人瞪着眼睛,比普通人的大得多,目光又焦躁又茫然,皮肤好像被压紧实的湿土。我本以为死人看上去大概像普通人在静悄悄地睡觉。现在一看,也不是那么回事。死人像是个刚吵过架的、怒气冲冲、完全清醒的活人。
妈妈的穿着也像是过礼拜天:头上戴着压住耳朵的旧草帽,身穿领口封住、袖子长抵手腕的黑衣服。今天是礼拜三,看见她这身装束,我觉得她和我疏远了,像个陌生人。她似乎要跟我说些什么。这时候,抬棺材的人来了,外祖父站起身,迎上前去。妈妈坐在我旁边,背朝着紧闭的窗户,大口大口地直喘粗气,时不时地整理着露在帽子外面的几绺头发。她出来的时候帽子戴得太急,头发没有来得及绾好。外祖父吩咐把棺材撂在靠床的地方。这会儿,我看清楚了,棺材满可以容得下那个死人。刚抬进来的时候,我觉得棺材太小了,似乎装不下这具躺下后跟床一样长的尸体。
我真不明白,干吗把我带到这儿来。这栋房子我压根儿没有进来过,还以为没人住哪。它就在大街的拐角上,很宽敞。在我印象中,房门从来没有打开过。我一直以为是座空房子。今天,妈妈跟我说:“下午别上学去了。”她说话的声音很沉重,半吞半吐的,我听了,心里一点儿也不快活。她拿着灯芯绒衣服走过来,一声不响地给我穿上。随后,我们走到大门口,找到外袓父。我们走过三户人家,来到这儿。直到现在,我才知道街角这里还有人住,而且已经去世了。妈妈说:“大夫要下葬了,你可得老实点儿。”她指的大概就是这个人。
刚进来的时候,我没有瞅见死人。外祖父在门口和几个人说话。随后,他叫我们先进去。我还以为屋里已经有人了呢。进来一看,房间里黑魆魆、空荡荡的。刚一进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垃圾臭味一个劲儿地往鼻子里钻。一开始,这股气味浓浓的,老是不散。现在,它跟热气一样散开了,闻不见了。妈妈拉着我走到房间的角落,然后和我一起坐下。过了一会儿,慢慢地能看清屋里的东西了。外祖父打算打开一扇窗子。窗户和木棂像是焊在一起似的,四周全粘住了。他用手杖敲打插销,外套上落了很多灰尘,一动尘土就飞扬起来。他换了个地方,我也跟着转过脸去。最后,他宣布没有办法打开窗户。就在这时候,我瞧见床上躺着一个人。他在黑地里平躺着,一动也不动。我扭过头看看妈妈。只见她沉着脸,像个陌生人,两眼盯住另一个角落。我的脚够不着地,悬在空中,离地还有一截子。我把手放在腿底下,用手掌撑住座位,两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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