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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不平的顶楼水泥地上,很快地也因这场雨而积起了水洼。「我死了会不会好一点!」泽方大吼地说着:「下辈子投胎当个女的,就什么烦恼也没了。」「唉呦喂,别乱说什么投胎啦,阿公才你这一个孙子而已,你走了阿公怎么办啦!你赶快先下来啦,要切掉是不是?那个都可以再来讲的啦,你先下来,不管要切什么、切哪里,阿公都给你切啦!」阿茶紧张地说。「真的?」泽方突然回过头,眼泪骤然停止。「真的、真的!」阿茶点头。「你要出钱让我动手术,不后悔?」泽方擦了擦眼泪。「不会、不会!」阿茶压着胸口,一步一步地往孙子方向走去。「别给阿公吓了,快过来。」看泽方似乎被他劝回头,阿茶紧张地连忙要过去牵孙子过来。「好……」泽方露出了一点点的笑容。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又粗又急的雨丝打得人眼睛都快睁不开。阿茶慢慢靠近孙子,正在将手伸出去的那剎那,脚下却没踩稳,就这么一滑,平底塑料拖鞋飞了出去,他也整个人翻过矮围墙,往下面的马路掉落。「唉呦喂!」阿茶大叫了一声。「阿公!」泽方急迫间,想也没想就伸出双手紧紧抱住他爷爷的腰。雨势来得又快又急,雷声轰隆作响,一道又强又亮的闪电打中屋顶旁的电线杆,霹里啪啦地电线烧断了,掉落的电线往他们两人身上荡过来。阿茶心脏抽搐了一下,浅浅吸到一口夹带雨水味道的空气。而后这阵子一直困扰着他的胸闷情况,突然消失了,他的胸口再也感觉不到疼痛,整个人变得好轻松。又一道响亮的雷声打落下来,声音近得彷佛就在耳边。轰隆隆、轰隆隆。泽方抱紧阿茶。在掉落地面之前,阿茶看见一道闪电笼罩他和泽方上头,瞬间穿透他们两人。世界变成刺眼的银白色,耳朵顿时失去听觉,银光之内什么声音都停止。玉蝉……阿茶看见他年轻时就过世的另一半,站在银色的花海那头,对着他笑。玉蝉……妳在等我啊……我来见妳了……他嘴里喃喃念着。阿茶睁开眼,刺眼的银光突然消失了,四周的景象黑蒙蒙一片,另一半玉蝉也不知跑哪里去。他踏着有些虚浮的脚步,发觉脚下的地面软软地像铺着棉花而不是柏油。阿茶试探性地在地上跳了跳,发觉自己如同站在弹簧床上面一样,一跃就可以跳得很高。「哈哈,那欸安捏(怎么会这样)?」阿茶不停地跳着,脚上的夹脚拖鞋也拍打着脚掌,发出啪哒啪哒的声响。风吹起,传来一阵熟悉香甜的茶香味。阿茶觉得奇怪,因为那款茶现在已经没人懂得做了,他认识的那个老师傅十几年前挂掉的时候,连带地也带把那份制茶技术带进棺材里。阿茶沿着茶香味走过去,发觉遥远的地方有光,光里有棵大榕树,榕树下几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秃头老人正在泡茶。他看了看,其中一个不就正是那个翘了很多年的茶叶师傅?阿茶记得很清楚那个师傅的长山羊胡子,那片胡子吃饭沾饭,喝茶沾水,中秋节吃烤肉时还会沾烤肉酱。正想走过去打招呼,耳边却响起了熟悉的声音。「阿爸……」谁在叫他?阿茶回头,看见媳妇站在不远的地方朝他招手。他看见媳妇,心里头高兴极了,心想两人也不知几年没见,正要朝媳妇走去时,脚都还没踏出,媳妇就已经来到他面前。「喝!」当媳妇靠近时,阿茶打了下冷颤,觉得四周围的空气怎么冰冷了起来,活像被关进殡仪馆的冷冻死人柜里面。媳妇微微地笑着说:「阿爸,你走错方向了……」媳妇跟着指着和白光相反的一端,阿茶往那里看去,黑压压的深处里,有着黑色的漩涡不停打转。「快走吧,不然要来不及了……」媳妇推了他一把。当媳妇这么说的时候,阿茶觉得自己的脚就像被装了遥控器一样,很神奇地自己动了起来。而且,他的脚步还变得十分轻盈,就像年轻时骨头勇健的样子,走起路来一点也不会嘎吱嘎吱,也不会像生锈的脚踏车一样发出奇怪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