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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家的书,杭家的炮,法国人盖的屋子像把刀。多年以前,三个蓝眼睛的法国传教士来到天门口,用自己的钱盖了一座溜尖的美其名曰教堂的房子,诚心诚意地住在里面。多少年过去了,蓝眼睛的法国传教士百般勤奋地传教,仍旧不能让天门口人信他们的教,进他们的堂。无论蓝眼睛的法国传教士如何花言巧语,就是没人相信这种不用磕头,不用上供,不用香火侍奉的好事。想偷别人家的盐吃,还得先将自己的指头舔湿。想要从长毛那里缴来铁沙炮,自己手里先要有把刀。杭家人得到铁沙炮那年,蓝眼睛的法国传教士被长毛军杀了两个 。虎口余生的那位米歇尔,固执地多活了十年,直到行将老死时,米歇尔才承认自己失败了:想让天门口的男女老少相信自己无论如何都是有罪的,简直比登天还难。雪家的前辈当中就曾有人诘问,不偷不抢不淫、不巧取豪夺、不欺凌弱小,此罪从何而来?失败的米歇尔嘴上还很硬,不愿相信几十年来的霉运全是尖得像杀猪刀的屋子带来的,而是巧舌如簧地说,他虽然失败,还可以自己原谅自己,天门口人却没有这种资格,他们没有尽力,不仅是不可原谅的,而且在将来一定会有颠覆性的失败。蓝眼睛的法国传教士米歇尔一死,小教堂就空下来,那种可以坐上三五个人的大椅子,就连讨米要饭的人也不去坐。大家都说,住在那里面会短阳寿。
�那年冬天,一向存不住雨雪的小教堂顶上也结了冰。接连几天,天上一直落着冻雨。不管是草茎树木,还是石头瓦块,雨水只要沾上去,即刻就在上面结成一层亮晶晶的外壳。石头瓦块自然能抗得过,草茎树木就不行了,不用别的东西去碰,无缘无故地就会活生生地断成几节。若是落雪,哪家火塘里的柴火烧得旺,哪家屋顶上的雪融化得早,屋檐上的冰吊儿就会又粗又长。此情此景之中,雪家总是比不过人家。雪家没有火塘,雪家烤火用的是火盆。火盆里烧的是白炭,它比栗炭还好,既无烟,又无灰。那些架在别人家堂屋正中的古树蔸子,要么尽是黑烟,要么一股火苗蹿起几尺高。白炭火力温和,烤上整个冬天,也不会给身子里添虚火。东西一好就金贵,一斤白炭要花三斤栗炭的价钱,那种不值钱的古树蔸子根本没办法与之相比。因此,富裕的雪家屋顶上,积雪总是化得很慢。相邻人家朝北的屋脊上的雪都快化光了,屋檐下挂着一排长长的冰吊儿,雪家向南的屋檐上,冰吊儿还小得可怜。小教堂上的冰吊儿结得早,化得早,别处的冰吊儿只有女人的乳头大小,小教堂上的冰吊儿就已经垂得像剥了笋衣的春笋。
落冻雨时,家家户户屋檐上便同时长出一眼望不到边的冰吊儿,那种整整齐齐的样子,无异于这几年时常从镇上排着队路过的士兵。
�冻雨一来,若不是天大的事情,就不会有人贸然出远门。
只有后来将天门口男女老少的魂都勾了去的董重里例外。
�年轻英俊的董重里背着一面鼓和一副鼓板,在冻雨中跌跌撞撞地走过小街,将自己安置在无人问津的小教堂里。董重里是个聪明反被聪明误的说书人,学艺不到三年,师傅的看家本领被他明里暗里学得精光。出于日后让董重里承接自己衣钵的打算,从未离开过湖北与陕西交界处那片大山的师傅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到武汉结交各门各派的艺人。董重里在天门口站稳脚跟后,曾对雪大爹说,第一次离开名叫神农架的深山老林到达武汉,他便对说书有了新的认识。抵达武汉的第二天,董重里就在春满园旁边看到一个短发女人站在街头对过路人发表演讲。年轻漂亮的女人,嘴里冒出的每一个字都是那么好听。她瞧不起春满园演出的所有东西,嫌它们是陈词滥调,是精神鸦片,是官府附庸,是婊子出门遮羞的花衣服。短发女人还没说完就被人用枪打死在街上。若是她没被打死,董重里也许不去想她说的这些话。生动妩媚的短发女人死在董重里眼皮底下,让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能不去琢磨。董重里后来从自己的说书中明白了短发女人话,师傅教给他的说书只是好听,而短发女人所说的道理是要让人听好。回到神农架,董重里自作聪明地在说书中加入一些能让人听好的想法,经过十几代宗师口传心授、有词有牌的说书,成了南腔北调。由于屡教不改,师傅盛怒之下将他扫地出门。毕竟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临行前,师傅还是指点他,天下名山都不要去,天下名城也不要去,那些地方容不下他,只有往东九百里的大别山,暂时还没派生出玄宗秘教大士高人,有可能做出一番事业来。
�董重里并不遗憾,他说,一百个说书人里有九十九个是瞎子,只有自己是明眼人,自然比他们见多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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