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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便丝线般断了,张了张嘴。半晌,才勉强又微笑起来,“阿客才有了孩子,就不要我了。也没有这么偏心的。”又说,“——你不要我留,儿子还不许我走呢。”便凑到阿客跟前,作势听她的肚子,笑着望她,“你听,儿子说让我留下来。”阿客便摸了摸他的发髻,“黎哥儿——”“阿客。”他便打断了她的话,面上强作的欢喜终于消退了,他只望着她,“天下都是朕的,朕想留在哪里,就留在哪里。”然而也只一句话的功夫,就软了下来,他握着她的手,全身的锐气都沉尽了,“你不能总是撵我,我是你的去处,你也是我的去处——我还是这个孩子的父亲。”……阿客望着盆中怒放的芳景秋雨,轻轻的叹了口气。现在他还是那个孩子的父亲,可是她已经不是孩子的母亲了。她一辈子也只得这么一脉亲人。上苍垂怜,令她死而复生。可世上从来就没有白得的便宜。她本以为中间固然有诸多不可言说,可这一世的轨迹已纠正了。她无需与苏秉正有过深的纠缠——甚或该说,若她想要抚养自己的儿子,正该远离苏秉正的宠爱。她留存了上辈子的记忆,注定无法将苏秉正当丈夫爱慕和缠绵。于她而言这条件正是求之不可得。谁知含水殿一场变故,竟就让苏秉正迷惑了心神。她骤然间就失却抚育三皇子的资格,却要与苏秉正婉转承欢,做他的宠妃。她不愿意——她当然不愿意。为什么想要的得不到,想逃的却不得不要?难道她上辈子本心所遭遇的摧折,还不够吗?可是有什么办法?一步走错满盘皆输。那一日苏秉正来找她,她不肯当卢德音的替代品。而如今苏秉正也摆明了态度,她不肯便罢了,可也别想再得他半分回护与垂怜。——她日日躲在瑶光殿里,日日躲着苏秉正,就一辈子别想再见到她的儿子了。原来他甚至不需要用什么手段,只需一个“不理会”,就能将她碾做尘灰。而她不是卢德音,他心里就不会留存一丝一毫的不忍。最冷酷是帝王心。她不能再将他当作那个她从小养育到大的黎哥儿,她是她的君上与主宰。早该看清楚的不是?芣苡在她衣服上别好了茱萸,葛覃备好了菊花酒。“还是该饮一杯菊花酒的,延年益寿,辟邪驱疾。”葛覃给她斟酒的时候就说,“瑶光殿近来招小人,这些绝不能省。”甚至还愤恨的念了一声,“小鬼退散!”芣苡就在一旁抿着嘴笑,“还有家中大人,大郎、二郎和三娘子。想来他们登高,也正挂念客娘子。客娘子便遥祝一杯吧。”他们挂念的是卢佳音——阿客想。不过也好,如今她就是卢佳音。她才祝祷完毕,将酒饮尽。便听小宫女进屋通禀,“婕妤,王昭仪差流雪姑姑送东西来了。”葛覃与芣苡都望向阿客。阿客只淡然道,“请她进来喝杯酒吧。”——周明艳闹这一遭倒霉的也不止阿客一个。王夕月也受了池鱼之殃,不能再统摄后宫。如今宫中三秀周明艳、萧雁娘、王夕月俱都获咎,管事的是紫兰殿里杨嫔。这对阿客而言也不是什么好消息。二皇子一事因她给萧雁娘出过主意,杨嫔心里也是恨着她的。她虽竭力维持着大家风范,但对卢佳音十分苛待。九月重阳惯例赐下不少东西,到阿客手上的已俱是残次品。若非品相下乘,就是半途摔打了不能用。前日阿客殿里墨锭用尽,命芣苡去库里支领,就被她暗讽阿客不知俭省,所求非份——不过就是接着简朴之名苛待她看不顺眼的人罢了。用好用次,阿客倒是无所谓。反正她山珍海味吃得,粗茶淡饭也吃得。绫罗绸缎穿得,布裙荆钗也未觉不妥。只是殿里下人们看了心中不忿。又因她遭受如此冷落,各自心里也都有盘算,萌生另投之意,十分纷扰。王夕月在这个时候来给她送东西,其实也是雪中送炭。阿客心里对她也是不无心结——若不是王夕月那一场算计,她也落不到今日的地步。可说到底,若不是她自己关心则乱,也未必就被她一句话诳住了。且这宫里,她与王夕月都是彼此极合适的盟友之选——王夕月想靠她拢络皇帝,她想靠王夕月抵御外敌,且她们都不求盛宠,但求安稳。如果自己注定不能抚养小皇子,比起周明艳、萧雁娘乃至杨嫔、崔嫔诸人,她还是更放心王夕月。流雪送了几匹锦帛并纸墨若干。道是:“钦天监推算着今年冬早,想不几日又要天寒了。请婕妤早备冬衣。”阿客道:“替我向昭仪道谢。昭仪近来可好?”“回婕妤的话,好。”流雪道,“小皇子已经能坐了,爱叫人抱,昭仪只是不得闲。否则是要亲自来的。秋日换季,乳母吃了秋梨,昨日小皇子就有些下泄——不过今日已不碍了。”阿客沉默不语——她听得出,流雪并不是在炫耀。王夕月是故意将小皇子的近况传与她知道。流雪回完话,就屈膝行礼,道是:“昭仪有话带给婕妤——座中何人,谁不怀忧?韶华易逝,婕妤还是该早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