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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院子里,忘记收回屋里的,才知道是遭窃贼了。这是我们弄堂历史上第一次遭窃。因我们弄口设有一个派出所,而在此前不久,派出所迁走了。整条弄堂都惊动了起来,纷纷推窗张望。那贼和捉贼的看不见了人影,一前一后追上了前边的马路。人们都说是捉不到的,做贼的到了这一步,只有华山一条道,还不是不要命地跑。可这一回,他却遇上个不要命地捉贼的了。他竟然追上了小偷,将他扭送搬迁到另一条弄堂里的派出所。在派出所里,他气喘吁吁地叙述擒贼的经过,几乎接不上气来,却依旧神采飞扬。他的新婚的美丽的妻子按捺不住替他拍着胸脯,好让他气喘平些。当着众人面又不好意思,拍了几下便红了脸收回手来,可过一时又忍不住替他抚几下。
他的妻子有着惊人的美丽,是那种欧式的,富于造型感的脸部轮廓,眉眼间且是东方化的清秀。后来频繁露面于报纸和电影银幕的西哈努克亲王的夫人,莫尼克公主,就有些像她。他们的婚礼十分盛大,婚宴后走下汽车,走进家门,前后簇拥着男女宾客,浩浩荡荡。而新娘显然懂得以抑代扬的道理,因是这一日的主角,众星捧月的阵势,反装束得比平时含蓄,是朴素雅致的格调。她穿一身浅灰色西装,剪裁十分可体,裙子齐膝,白绸衬衣束在裙腰里,上装是技在肩上,头发是长波浪,直垂腰际。她的眼睛就像星星那样亮,笑靥隐现着。她的美丽还在于如此地超凡出众,可她却一点不傲慢也不尖刻,而是很和气,就是常言所说的面善。这一对真是天仙配,隔年就生下了一个白胖女儿,完全是一个洋娃娃,而且聪敏伶俐。星期日这一家出门,可是好看极了,引来多少艳羡的目光。他们的美丽和风光,已经到了那样的地步,就是说:是不是有点过分了。老子不是说吗?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在我们弄内,我家院子的另一边,也是一个大家庭,居住着一整幢三层楼房。这是沪上一位著名绸布行业主的正房家庭,他家的历史应是可在文史资料上查得到。老太太是上海浦东本地人,想是伴随老先生起家,虽然如此家大业大,却依然保持着勤俭的本分。有时见她在后弄里收拾些碎布,做扎拖把用。文革后期返还抄家物资,老太太已经故世,在还回家的一张旧沙发中,竟发现藏着有金银首饰,藏得如此完好,连翻地三尺的红卫兵都不曾发现,结果完壁归赵。这原是老太太积攒的私房。他家经常有些本地乡下的亲戚来小住,小孩子就到弄堂里来玩,被调皮孩子嘲笑他们的本地口音,却也不急不恼。老先生平日与二房太太共同生活,老太太一个人带着一男二女居住在此。长子已娶妻生女,阿大阿二与我年龄相近,是我的好玩伴。这家的生活显得比那一家平常得多,门户也不顶森严,邻里间来往略频繁一些。这家的媳妇,也就是阿大阿二们的母亲,也很美丽,是另一种风格,比较古典,五官特别精致和谐,亦很现代。因是几个女儿的母亲,又有着那样古旧的婆婆,她的装束比较素朴,印象中从未化过妆,可那一股摩登气是从骨头里透出来的。虽然她家阿大比我还大一二岁,可她却很年轻,似乎与那家的新娘差不多年纪。我们这幢房子里,三楼住的是一户昔日买办的管家,是这条弄堂的老住户,各家的底细都知道一些。甚至连我都不知道的,我父亲五七年戴右派帽子这事,他家都知道。他家的外孙女也是我的玩伴,是个任性又嘴快的小姑娘,就是她,告诉我,阿大的母亲原是某著名舞厅的舞女,阿大的父亲则是个有钱的舞客,在她十九岁时娶了她,但夫家却极不满意这桩婚事,不允她进门,直到生下第二个女儿,才接纳了她。不知此话虚实如何,我却很喜欢阿大的母亲。那家的新娘不管怎么说终有些高山仰止,而她却是亲切的,平易近人的,而且说话风趣,看我们在一起玩得不怎么高明时,会调侃我们几句。虽然我们只是小孩子,她却也很给我们面子。有一次,我们找阿大玩,阿大,这位新入学的一年级生正在埋头做作业。我姐姐仗着她二年级的学历,大胆地替她抄写生字。阿大很紧张,很没经验地不时觑着房门外、在走廊上忙着的母亲的身影。这事情干得是有些浑,相信她母亲一目了然,但她竟没做声,放我们过了关。
那时我还没上学,白天一个人在家,十分寂寞。小孩子一个人的时候,是可玩出稀奇古怪的游戏。我大约是想象自己流了鼻血,将一个小纸团塞在鼻孔,不想吸了进去,心中十分害怕,跑到后弄正在洗衣淘米的保姆跟前求援。保姆也手足无措,不知拿我怎么办好。这时候,阿大的母亲听见动静走出来,一见这情形,返身进去取了个镊子,将我横倒在膝上,强按住脑袋,没等我哭出声来,一下子就从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