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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嘲的伤感。
他低下头去,什么都没有再说。
他没有让她看见,桌面下面,他抓着自己膝盖的、不断颤抖的手,更不会让她知道,在这一刻,他的心里,如生命中一次又一次经历生离死别时一样,恐惧茫然,却又无可奈何。
二十多年前,他八岁,煤窑塌陷,他挤在那许多呼喊着亲人名字的人群之中,希望从那些陆续抬出来的尚且活着的人中,找到父亲,他也想喊父亲的名字,想喊父亲回来,但是喊不出声音。
不过半年之后,他跟表叔到了新疆,见着了已经别了多年的母亲,她抱着他亲吻了无数次之后,央求表叔将他送回北京的奶奶身边去。他们说话的时候关上了门,不知道他后背紧紧贴着墙站在外面。他听不大清楚母亲究竟在说什么,然而听到了她哭泣的声音,他们也许觉得九岁的孩子还什么都不懂,但是其实,他已经从母亲憔悴得吓人的脸上、带着无尽的哀伤的眼睛里读懂了一切。那天表叔带着他坐着牛车颠簸着离开,母亲站在那里向他们挥手,他一直张望着那个方向,每一秒钟都想跳下车去,向母亲飞奔而去,扑入她的怀里,对她说:“妈妈,我要跟你一起,决不离开。”但是他连一句再见都没有说出来。后来表叔跟奶奶说:“还好,小明还小,不懂事呢,又跟他妈分开了这么多年,并没有哭闹,大概也不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见他妈了。”
半年前,连接着奶奶身体的检测仪上,心电图拉成了一条直线,那双拉着他走了多年后又被他扶持了很久的手渐渐地变凉了,他很想将头埋在那张盖着她的白布单里,歇斯底里地号啕大哭,然而他只是亲手拆除了所有监护仪器,仔细地给她最后一次整理了容颜,穿上了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一针一线绣制的、跟七十年前出嫁时式样半分不差的旗袍,将她藏了多年,在那个特殊的年代被打上了狰狞的红叉的黄埔军校年轻军官的照片放在她胸前。
负责抢救的心内科主任站在他身边,拍着他肩膀说:“老人家八十七岁高寿,走得也这样安详,是福气,你要节哀。”韦天舒特地从家里赶来,一直站在门口,想要跟他说几句话,却一直没有开口。他对他们笑笑,平静地说道:“奶奶最后的一年阿尔海默式病恶化,其实很幸福,她忘记了很多难过的事儿,记忆里就是在等爷爷回家。现在,我想,她就是跟爷爷重逢了吧。等了五十多年,太长了。”
后来心内科主任跟别人讲,小周真是难得地看得开。
他们一个个地走了,放开他的手,每一次的放手,他都没有任何的机会挽留。
而今,终于,曾经以为真正可以一生都不必放手的人,也要彻底离开他了。
长大 第七章2(2)
他很想霸道地一把抓住她的手,就好像十五年前的一个过了熄灯时间的晚上,那天她的民族舞在区里得了奖,一伙人出去庆祝,回得晚了,因为喝了酒,不敢叫门,几个男孩子在铁门下面守着,女孩子们战战兢兢地爬上铁门,再哆哆嗦嗦地从另外一端跳下,唯有她,总算在大家的鼓励下爬上去了,却怎么也不敢转身,更不敢往下跳,挂在门上抽抽搭搭地哭了。大家七嘴八舌地低声鼓励她,不敢高声怕吵醒了楼长,声音淹没在北京冬天的五级风中。他本来并不属于陪着她出去庆功的人之一,却是溜出去到小饭馆看足球,回来跟他们遇到,一同回校。当时他已经冷得跺脚,只盼女同学赶紧回了宿舍,自己可以回去蒙上被子暖和地睡觉,全没想着她挂在门上不上不下,将所有人都滞留在寒风之中无奈地哆嗦。
“小姐,你抓着铁栏杆转个身,倒退着就下去了,那么多人刚刚实践了,没有人摔死不是?”他在下面敲着铁栏杆冲她说。
她只是哭着摇头。
他皱了皱眉头,噌噌爬了上去,一手抓着铁栏杆,一手握住她的手腕:“转身。”
她还是死命地摇头。
他不耐烦地踹了一脚铁门,吓得她一声惊呼,他皱眉对她说:“我拽着你呢,不会摔下去的!我跟你说,我数三下,你再不动,我就把你推下去。”
说着抓紧她的手,又往她身边凑近了一点。
她大概是真的被吓着了,没有愤怒地骂他,居然任由他抓着手,且哆哆嗦嗦地准备转个身,只是眼泪还是不停地往外冒。他忽然觉得特别好笑,看着平日最斯文优雅,才在舞台上被鲜花和掌声包围,矜持高贵地一次次谢幕的女孩子,挂在铁门上,脸花得如同一只猫,他终于笑出声来,一面小心地扶着她,一面说道:“你放心,绝对摔不到你。这样,你看这点儿高度横竖掉下去也摔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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