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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家毫不讲究。
李博林跪在泥黑的砖房里烧纸。李诗远老家有间房子,布置成了灵堂。他出去得太久,又没给乡里乡亲带来任何好处,当初去投奔的都被罗锦蓝打了回来,来吊唁的既然也没几个人。天气忽然热得狠了,李博林披麻戴孝脖子后面针扎一样痒。庾霞跪了半天实在受不了,进里屋躺着,也不嫌汗腻腻的被褥脏了——之前不知道谁偷偷住在这里。
李博林麻木机械地一张一张烧纸钱,纸钱可能有点受潮,烟很大,有股奇异的糊香。院子是几户人家合围的,有个老太太蹲在院子中央撒尿。
罗锦蓝的葬礼过后,罗普朗开始在公司里查账。总公司里人心惶惶,一朝天子一朝臣,太子爷新登基,大火要烧死几个才罢休。
罗锦蓝的生意罗普朗知道的不多。浮在水面白色的资产被她转到了罗普朗名下,剩下的罗普朗看得毛骨悚然——罗锦蓝是个聪明人,她把自己牢牢地嵌在一条粗大的,指向首都的利益链里。罗普朗不犯浑,罗家就不会倒,罗家不允许倒。在D市荒凉的那几年,土地一亩十几块人民币的那几年,罗锦蓝就开始了她的构想。
罗家只是汪洋中的小虾。然而没了虾米,海中的庞然大物们离死也不远了。
有个老员工说要调回总公司。
金玟没当回事。看着像开玩笑,连调职申请都没有,找个人往上递个话:我要回总公司。金玟一天到晚忙得焦头烂额,不想跟脑子不清楚的计较。
她还是年轻,完全不懂其中的利害关系。“家属”基本上是每个行政单位的历史遗留问题,有些处理不了工作的就往外推,推给企业。罗锦蓝这么“积极进步”,当然也接收了一批四五十岁等着退休的“家属”。原本养着一些闲人倒没什么,有个家属中厉害的人物,老公是税务稽查处的吕处长,说话底气比别人足得多。总公司点卯严厉,处长夫人受不了,调去附近的分公司。工资照领,从来不去,也是皆大欢喜。
分公司退休福利终究不如总公司,临近退休又闹着回总公司。罗普朗新上任,总给别人感觉好拿捏。罗锦蓝一死,血腥气招来成群的蚂蝗。金玟转脸忘了处长夫人的事,却给人闹了上来,直接打进罗普朗办公室了。
金玟吓得发抖,眼睛发直。吕夫人大概在更年期,没有道理可讲。罗普朗实在没有心情应付她,直接告诉她,办不了。要么在分公司等退休,要么走人。
吕夫人的嗓子一路从一楼骂到三十楼,又从三十楼一路骂到一楼,声音扬上去,低下来。
第二天,吕处长派人来查总公司的税了。
罗普朗指示,随便查。不管饭。
查税的一般喜欢查这种有钱表面又没啥靠山的公司,能用钱解决就用钱了,是肥差。然而这公司岂止不管饭,连水都没有。员工上上下下很客气,也只有客气了。各个气得暗骂罗普朗是傻逼,罗锦蓝的家业要完。
查了三天查出不少纰漏,皮笑肉不笑地找罗普朗,表示问题难办。罗普朗脸色苍白,总有股筋疲力竭的神气。他靠在椅子上微笑:“这几天辛苦你们。回去问问你们处长,这些问题也不是这一两年的了,怎么今年才查出来?以前为什么没查出来?”
吕处长没回答,吕夫人也老实在分公司呆着。琢磨罗普朗年轻趁机敲一笔的大部分歇了心思。罗普朗自己也没想到,面临的第一个“难关”不是董事会不是监证会竟然是这些人。
庾霞不管事,李博林乱七八糟地料理了李诗远的后世。李诗远到底愿不愿意回来,李博林怀疑。这穷山恶水,李诗远拼了老命出去,现在终于再也离不开。他是死了,方便是留给活人的。李诗远年轻时的一张黑白照片放大了成为遗像,高高悬着,像罗普朗在俯视着似的。李博林尽量不抬头,他有点恐惧。
怎么会那么像。
庾霞睡醒了就抱着他哭:“妈就剩你了……”
她吃了男人一辈子亏,还是得靠男人,她自己是不行的。
李博林没说话。黑白照片里罗普朗还在看着他,看着这肮脏贫穷的屋子,屋外恶臭的厕所,随地撒尿的老太婆。
李博林忽然觉得自己也被绑在这里逃不开了。
他熬过了头七,这时候同一个院子的人找上门,方言很难懂,但大体意思是乡俗死人要给邻居祛晦气的钱。李博林护着庾霞,一手拿着树枝,一路杀出院子。庾霞可能是第一次被男人实质性地呵护,两人逃到车站,她仍伏在他怀里,小姑娘一样娇憨地笑,笑着笑着就哭。
李博林把她推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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