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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醉了,已无力往返。我说,“妹,今天不走了。”她说,“不。”我说,我已用三十年进行万里长征,如今我累了、乏了、困了、踯躅不前了。玉红说,我扶你走。我说,纤纤细女,君能扶持我到几时?“还是自我扶持罢。”我说,“走。”玉红说,“我们得跟他们打个招呼。”我说,“酒伤若此,何礼之有?走吧,不然赶不上那趟车了。”我扶了玉红的肩,无所顾忌地在街面上走。无所顾忌,因为我是你们的嘉宾。我从不呕吐,也不乱扔垃圾;我从不汹汹,也不妄自菲薄。我是这个城市的客人,无论远古或今夕。
我们终没有赶上那趟车,那辆由佘镇每日出发又每日回来的车。我开始有所清醒。我说,我们坐上只到中途的车,来时我看见那个镇上有许多农民的车,肯定可以付钱再送我们回家。玉红说,“不如我们坐去长垣的车,到县里再倒车。县里的车多。”我说,“不,妹听哥的,还是让哥来安排吧。”结果这趟下来,多花了三十元。但无论如何,我们又回到家了。我的酒醒在半途中。当时特别感动,有这样一位红颜伴我于旅途之中。我的那帮同学,还不知道我已悄然离去,据说后来四处寻找。他们十多年前不知我的秉性,十多年后仍是不知。由于没有电话,也只有留待下回致歉。现在我又可以排除一切干扰,和我的情人独守于她的闺阁之中了。但我时刻没有忘掉明日上坟。将灯点亮,将门掩上,将那胜似锦裘的粗被铺开,将我沉重的身躯摆上,我将酣睡一场。这一夜,我又开始做梦,那时晦暗、时灿烂的画面,不可预示。但我似乎感觉到,玉红进来为我盖过被,那种轻悄那种暗香,犹如我冬日幻意中的狐仙。
第三章 第六节
第六节
二十四日早晨,我没有像往常那样听到那份天籁。那神秘莫测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滞住。天上似有雨意,但故乡的雨季似乎也过去了。我准备迎接那场雨,因为我心间此刻也充满阴霾。我的玉红为她自己换上素衣,这是她的心意,也是她的巧思。她仍不愿去跟我上坟。她轻声说,“还没过门,我算什么?”我说,“你是爷奶唯一见过的人。”她说,“将来我会尽心去做的。”我就不再勉强她。仍骑她弟的那辆山地车到镇的大街上,买了牛肉、烧鸡、水果、馒头之类做祭品,又买了鞭炮、冥币、烧纸、黄香之物。到二爷家时,又将烧纸冥币等物放在门外的砖垛上,未敢带进院中,皆因我的二爷年事已高,唯恐冲撞了阴阳。我家的八姑七姨及众多的姑奶尚未一一到齐,院中的人物也未站满。我认过他们,他们就谈说起我小时的模样。我约束住面部的表情说,“都不是从前了。”至于从前何种景况,我已无暇顾及。我现在忙于我的祖父祖母的百日丧事。
我的二奶是精明强干的人,人前人后都由她来打点和照应。这一点让我对她颇存感念之情。我的二爷此时又躺在他的床上,看着众人谈话。村里的父老只有个别的被请了过来,陪着客人说话。因为百天忌日,并不如一年到三年的祭祀隆重和盛大。但是我不管客多客少,我的心意是沮丧和盛大的。哪怕此时只有我一个人也是如此。我跟着众人来到祖父母的坟前,那坟头也长满了草。我心里臆想着这个坟头等同于那个家园,但我没有找到能够联系起来的因子。这就是一座坟墓,我的祖父母用这个建筑隔绝了我寻找他们的途径。这就是阴世和阳世,它们近在咫尺,又千万里难以逾越。
众人都摆上祭品,并且烧上了纸,燃起了鞭炮。我的姑奶们都放声哭了。我的二奶就一个一个地劝她们。我依旧没有哭,只用热泪含满眼眶。田野里的仍未伐倒的玉米杆儿非常零乱和残破。只有这里是人间最新鲜最生动的一幕。我在心里最想说的是:“爷、奶,你们的长孙来看你们来了。倘若有知,你们挫开坟口,让你们的孙子也进去罢。我真愿跟着你们走。”我虽然很钟爱这个世界,但也并不留恋什么,我只想顺着心意走。但是我的爷奶,以他们的博仁厚德,实不忍心让他们的长孙相随而去么?众人祭祀完毕,陆续往回走,独我一个人还留在那里。
其实我是一个冷血动物,我始终追寻着书本上的大仁大义,攻伐搏杀,英雄气度。我在我丧失的最亲近的人的坟前,也不肯流出泪来。可我对国家对民族的功绩又在何处?我不过是一个不伦不类的乔妆人物。我的周身皆是伪的毒素。我对悲伤已丧失了真实的哭泣。我想博取的也是伪的名誉,伪的道德和伪的正义。事到如今,我再也不是我想成长的那个人。那个人已在无形、无惑、无欲中,偏离了生命的轨迹。是命运虚设的另一条道路,才一度二度三度地弯曲。他饱偿屈辱却不自知,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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