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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延怕了。
他怕不能好好相守,怕还没有来得及互相舔舐伤口,又要分离。
他的问题,伊墨知道不该回答。
不该回答,因为答案并不美妙,甚至堪称残酷,也许就此毁掉只余半年的和乐美好。同时伊墨又太了解这个人——他成过亲拜过堂的人,若是得不到答案,或许余下半年时光,都会一直病着,便是吃了药身体痊愈,也不能开怀。就像这半年所表现的一样,看不出任何迹象,每日欢笑,四处游玩
思索片刻,伊墨决定还是告诉他——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
伊墨说:“还有半年。”
对上柳延狐疑过后很快清明的眼,伊墨未有再做详解,他不会说“为了你的三世记忆,我只剩一年时光”,这样的话,他向来不会说。他不说,柳延也懂。说出来除了让柳延难受,还会有什么?再说,这件事是他自己愿意的,因为愿意,所以也就不需要说,说了也是矫情。
柳延点了点头,倒像是松了口气,不管如何,答案已经知道了,与自己的揣测并无差别,所以:“我们只剩半年了。”柳延说,神态从容。
从容到连那些失落遗憾、伤痛负疚,都一一收敛起来,除了他自己,无人知晓。
“只剩半年。”伊墨应和了一句。
柳延挽了挽唇角,道:“半年也好。”
是的,也好。
剩下的半年,和渡过的半年,加加又减减,总算,这二百多年光阴里,他们相濡以沫了一年。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也算不少了。不少了。柳延劝自己要知足。成了亲,拜了堂,他们尚有一年时光,做一双寻常人家的夫妇。
柳延抬手掩了面,低声一句:“好得很。”
好得很。
沈珏起身收了碗碟,默默走了出去。他早已知道这件事,所以并不惊讶,也无难过。
人生聚有时,散有时,他虽是妖,却也拦不住聚散匆匆的天命。
他是他们的儿子,做儿子的也无其它职责,不外乎,在尚可侍奉时,好好侍奉。不求天长地久,但求不留遗憾。
伊墨走过去,将柳延抱了起来,在他耳畔道:“不哭。”
柳延摇了摇头:“没哭。”
伊墨“嗯”了一声,让他用手掩着眼,对这显而易见的谎言,不曾拆穿。
两人静拥了一会,柳延低声道:“第一世,你我十三年。”
“嗯。”
“第二世,连十年都未有。”
“是。”
“这一世,只一年。”
“若是相伴,也已经十四年了。”伊墨轻声道:“可那时候,你是傻子。”
“你若要个傻子,或许还能长久些。”
“傻子我要,不傻我也要。”伊墨笑笑:“我虽是妖,贪心起来也不比凡人少,所以,一年也足够。”
所以,也算是贪心的报应。只是这报应,他甘之如饴。莫说只得一年,一日都足够,没有一日,只要能看一眼,也已经足够。
只要能补足这三世,不该有的遗憾。
不要求不得,不要爱别离,不要哭——我一直都,喜欢你。
低头嗅着怀里人身上清香,伊墨心道: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却是柳延说的。
伊墨轻笑,将他在怀里又紧了紧,道:“我知道。”
柳延却说:“我也知道。”
这话没个由头,却说得干脆——我知道我喜欢你,所以,你若不在,我便追随而去。
不能同生,但求一死!
伊墨亲了亲他的额,“早些歇了吧,还病着。”
柳延“嗯”了一声,恰值此时,小宝提了两桶热水进屋,让他们梳洗。真正是有家有子,和睦安美,哪怕只剩一年,也甘愿了。
往日里有沈珏在,两人再亲密,也还有个限度的,设立这条限度的自然是柳延。今日却也无甚反应,坐在伊墨怀里,任他解了自己发冠,又解了外袍。
直脱到中衣,沈珏才提着空桶出去,柳延也不曾避开。
洗漱完了,柳延躺在被窝里,入冬的夜里寒气迫人,伊墨拨了拨火盆,让碳木不温不火的燃着,不会旺盛的转眼成灰,也不会熄灭,始终散着热度,直至天明。
他们之间,曾经燃的太旺,如今想慢下来,也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