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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探与反试探,一直在嘉靖与严嵩之间不露声色地展开。嘉靖二十九年,嘉靖借生日之机,表示要加恩于严嵩,封他为“上柱国”。严嵩感激涕零然而却坚定地辞谢了。一切只因那个“上”字,严嵩在谢恩疏里这么说:“《传》曰:‘尊无二上。’‘上’之一字,非人臣所宜居。”{84}这不是严嵩神经过敏,事实证明,他洞若观火。嘉靖闻奏,果然高兴,表扬道:“卿敬出心腑,准辞。”
对嘉靖,哪怕一个字眼,也马虎不得。他就是这种人,抠着每一个字眼来猜忌别人。叙至此,不妨顺带交代一下杨继盛被杀的真正原因。杨之死,不死于攻击严嵩,而死于其劾章中如下数语:“愿陛下听臣之言,察嵩之奸,或召问裕、景二王,或询诸阁臣。”{85}这些言语,不啻说所有人咸知嵩奸,独嘉靖不知,“世人皆醒尔独醉”。而“或召问裕、景二王”一句,尤令继盛死定。其时,太子亡故多年,嘉靖仅余裕王、景王二子,但他迟迟未再立太子,除了对原太子的偏爱之情,身边道士的“二龙不相见”理论起了很大作用,使嘉靖颇有二位王子与己相克之疑(对前太子的早夭,他大约也会用这理论来反思,甚至视为一个例证)。杨继盛提到裕、景二王,实乃忌之大者,休说嘉靖可能怀疑他与二位王子有什么勾搭,就算不这么疑心,单因“添堵”的感受,嘉靖也不能饶他。
十五年的“信用”,是用十五年的恭顺、防别人所不防、忍别人所不忍,以及十五年的竖起耳朵夹紧尾巴换来的。如此而已。
可以说中国式君主专制,造就了严嵩这么一种畸形政治人格,也可以说严分宜真正吃透掌握了在朝为臣及折冲官场的不二法门。
他的信条就是“柔弱者,生之徒”,“坚强处下,柔弱处上”。他聪明的极致,不在于对君上足恭、巧言令色,充分满足其虚荣心和统治欲,而在于对政敌、同僚甚至下属也不惜示弱。
严嵩步入领导核心层之初,夏言如日中天,但嘉靖以其惯用手法,故意炫示对严嵩的欣赏之意。严嵩料定皇上的青睐,必招夏言嫉恨,因此,虽然论到科第出身,他的资历其实比夏言老,但他把姿态摆得非常低,“事之谨”。一次,严嵩特为夏在家中设宴,专程登门诣请,夏言却连见都不见。且看严嵩的做法:他返回府中,并不撤宴,竟跪在为夏言准备的座位前,展开事先写好的祝酒词,如对其人,照旧念一遍。事情传到夏言耳中,“言谓嵩实下己,不疑也”。{86}
嘉靖二十一年,嘉靖又玩“坐山观虎斗”把戏,先将夏言赶跑,随即命严嵩以武英殿大学士入阁预机务,再过两年,把首辅位子也一并交给他。一退一进、一去一升之间,夏言早就憋了一肚子气,像只涨红了肉冠的斗鸡。另一边,严嵩屁股还不曾将首辅位子坐热,翌年底,嘉靖突然重新召回夏言,再把首辅之职交还给他。这样一种挑拨离间,令夏言视严嵩为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而且他完全错误地解读了嘉靖再任其为首辅这件事,把它看成自己固宠的信号。于是,他变本加厉地排挤严嵩,“颇斥其党”;不仅如此,还搜集严子世蕃的罪证,欲予严嵩致命一击。严嵩闻讯,二话不说,认栽服输,率子亲赴夏府,“长跪榻下泣谢”。在严嵩,忍辱纳垢,不耻此行;在夏言,要的则是虚骄心理之满足,亲见对方摇尾乞怜,便觉人生之莫大享受,“乃已”。{87}严嵩龌龊,夏言假公济私也很丑陋,彼此彼此;但若论官场角逐,夏言确非严嵩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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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万岁,陛下(37)
勇于示弱、抑己扬人,是严嵩在官场打拼的看家本领。不单对皇上如此,对夏言如此,就连对位在其下的徐阶,也可以低回眉目。在其政坛生涯晚期,徐阶上升势头明显,出于对嘉靖的“政治操盘技巧”的深刻了解,严嵩非常清楚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为此,他完全置显赫的身份与地位于不顾,就像当年对待如日中天的夏言一样,也在家中专为徐阶摆了一桌。席间,他把家小一一唤出,让他们罗拜于徐阶之前,自己则捧起酒杯,说出这样一番话:“嵩旦夕且死,此曹惟公乳哺之。”他明知徐阶乃自己死敌,口吐此言,并非心中真存指望。但“巴掌不打笑脸人”,示弱总不会错,有朝一日真到徐阶得势之时,念及今日,下手当不至于太绝。
由这许多的细节,我们无从去想象通常是势焰熏天、不可一世的大权奸的形象。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