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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时那儿很冷清,偶尔系一匹马,很有“古道西风”之感。不过牧业上下山经过时的季节就大不一样了,那儿挤的全是马,五色斑斓一大片。加上木漆马鞍、彩色毛毯,以及披在马背上,垂在马腹上的饰带好一片图案与色彩的海洋。库尔图别的哪个地方也没这么热闹。
我挑水经过那里,抬头望着眼前的桩子,从第一根数到最后一根,再从最后一根数回来。数一根走一步,咬着牙数的。那几根桩子似乎一根一根栽在心里。那个数字和桶中水一起,从桩子上压下去,一下一下地,似乎要把桩子完全砸到没顶。
雪化完后,一个年轻人坐在高高的桩子上拉风琴。他坐得那么高,身后全是蓝天。我曾在一次婚礼的晚宴上见过他,他那时没拉手风琴,只是在宴席中静静地坐着。就像在那高高的马桩子上坐着时一样的。后来我向马桩子走了过去,他就拉了起来,琴声从马桩子间一根一根绕过来,来到我面前。
小孩努尔楠
小孩努尔楠的声音属于那种音量不大,穿透力却特强的类型。娇脆、清晰,像是在一面镜子上挥撒着一把又一把的宝石——海蓝、碧玺、石榴石、水晶、玛瑙、猫眼、紫金石、霜桃红、缅玉叮叮当当,晶莹悦目,闪烁交荟等你缓过神来,俯首去拾捡的时候,另一把又五光十色地撒了下来,真正的应接不暇。而对我来说,这小孩声音的最大魅力还是在于:他的话我一个字也听不懂。
但他才不管这些呢!他只管说,很认真地娓娓道来,以神情的专注来强调自己正说着的这件事必须得到重视。他眼睛黑白分明地望着我,时不时打出一两个手势来加重语气。有时也会停歇三两秒,等我表态。看我不说话,又独自解释或补充了下去。表情越发郑重,内容之严重性直追和平与发展。
最后,我终于迫使自己从这片魅惑力极强的语言氛围中清醒过来,努力地、仔细地辨识着其中似曾相识的哈语词汇
终于听懂了——
他在反复地说:“苹果有吗?瓜子有吗?糖有吗?汽水有吗?”
我说:“钱有吗?”
说完这话,立刻后悔得想踢自己一脚!多没水平!多煞风景,多俗气!
果然,他听后愣了一下,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微张着鲜艳的小嘴:“钱?钱”然后神情立刻沮丧下来,一副被伤害得体无完肤的样子。
我连忙陪上笑,抓了满满一把杏干,又抓了一把瓜子,统统塞给他。小家伙噙着眼泪微微嘟囔着什么接过来,慢而小心地装进胸前的小口袋,落在柜台上的也一颗不漏地抹入那个小口袋里。然后仍是一副难过万分的样子,转身一步一步,委委屈屈地走了。
我妈说:“这小孩简直比我还贼!”
我可不那么认为,毕竟还只是个孩子嘛!四岁,还是五岁?
下次努尔楠再来的时候,仍然是坦然晴朗的样子。这回什么也没说,首先递上来一张绿色的纸条。
“你看你看!”我接过那张钱在我妈面前晃了晃,然后往这小孩衣兜里满满地塞了糖和瓜子。他欢天喜地地走了。我妈说:“不过两毛钱,看把你高兴的!”我高兴的可不是这个,努尔楠实在是一个可爱的孩子。
可他总是穿着褛褴宽大的衣服,长长的袖子上打满了补丁,一直垂下来盖住指尖;肩缝上脱了线;鞋子被大拇指各顶出一个洞来。但他并不为此感到些许的难为情。他回过头来,像戏剧里甩水袖一样把小手从肥大的袖子里抖出来,扒在柜台上,露出鼻子以上的部分,神情专注而坦白。山里不会有因衣着不整而局促不安的小孩,因为所有的小孩都是那副样子。甚至我也是将开襟毛衣套在西服外套外面的,里三层外三层套了一大堆裤子,还光脚趿了妈妈的那双大两号的凉鞋,整天“呱嗒”而来“呱嗒”而去。
小努尔楠小胳膊小腿儿,小而整齐的模样像很多动物小时候那样可爱,比如小鸡,小羊羔,小猪小狗小兔子等。可如果这样的小人儿再领一个又小了一号的小人儿站在一起,那情景更令人稀罕了。那个小人儿可能是个弟弟,小得连名字都问不出来,不过可以摇摇晃晃走路了。努尔楠牵着他从草场尽头远远走来,得好半天工夫才能磨蹭到河边浅水段处。然后大的弯腰抱起小的——当然只能勉强使小家伙双脚离开地面而已。他紧揽着弟弟的腰,努力向后弓着腰,仰着脸,打着踉跄走。弟弟被他架在胳膊下似乎相当不舒服,缩着脖子,小肩膀被梗得高高耸起,衣服也撩得老高,小肚皮都露出了一大截,双腿直直垂着,比上吊还难受。看到这情景,真想让人冲过去,跳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