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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来似乎来弹唱会上做生意的人比来观看弹唱会的人还多。大约是因为,来观看弹唱会的人都会顺便在附近支个摊做点生意,把往返的路费赚回来。
看这样的一次弹唱会是很不容易的。路途遥远不说,比起县级或乡级的弹唱会,这种大型的地区级弹唱会七年才有一次呢!在各个县市轮着举办(而最最盛大的弹唱会,就不只是一个县、一个地区的哈萨克人的事情了,远在外蒙、俄罗斯、哈萨克斯坦等邻境国家的哈萨克人也会赶来参加呢!)。弹唱会,就是以阿肯(哈萨克民间歌手、诗人)弹唱表演为主的哈萨克民间聚会活动。一举办就是好几天。除了弹唱以外,还有叼羊呀,赛马呀,姑娘追呀,以及驯鹰、摔跤什么的民族体育竞赛。活动地点一般选择在阿尔泰群山中人迹罕至、草深花浓的地方——也就是夏牧场里最美的地方。而且必须得地势开阔,适合布置弹唱的赛台和跑马。
时间一到,各个牧场的牧人都往那一处凑,既为欣赏表演,也算赶个集市,买些东西什么的。此外,这怕也是朋友相聚的好机会。而其他时间里,谁也难见着谁,各自在各自的草场上寂寞地放羊,相隔着一座又一座的山,一条又一条的河。
这些总是深远地、寂静地进行在不为人所知的深山里的集会,其中的欢乐与热闹,很难为外人所体会。
然而,弹唱会上,最主要也最重要的节目“弹唱”却什么也听不懂——就两个人坐那儿,弹着冬不拉(双弦琴),以差不多的调儿,你一段来我一段地斗智斗勇,压着韵互相辩驳。最后那个胜出的人到底是怎么胜的都搞不明白。然而,听不懂弹唱又有什么关系呢?听不懂就看好了。观察观众们整齐一致的表情也蛮有意思的。
最有意思的是“姑娘追”,一声令下,男男女女一大群的青年骑手“轰”地从起跑线涌出,策马奔腾在草原上。路程一去一来为一个回合。去的路上,小伙逮着姑娘追逐,边追边说一些让姑娘面红耳赤的话。但姑娘不能生气,实在不想听的话,唯一的办法就努力甩着鞭子抽马,努力甩开小伙子。但是在回来的路,姑娘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报复了,就开始一个劲儿地反追小伙子,举着鞭子使劲抽,想报多大的仇就报多大的仇。小伙子呢,也不准过于躲避,要想少挨鞭子,也只能加油跑,把姑娘甩开。
在过去,听说这是年轻人表达爱情的一种方式。但到了现在,则成了一项体育活动,或者根本就是一种整人的娱乐了。
叼羊也是马背运动。两组人骑着马,抢一张裹成一团的白色羊皮,或者是一只砍去脑袋的白色羔羊。那团白色的东西在马群和尘土间若隐若现,时不时被高高地抛上蓝天,被另一个人准确地接住,然后他的同伴护送着他和战利品穿过重重阻截往回赶,赶到指定地点就算赢。有时,这团羊皮会在争夺中跌落在地,然后,有人猛地歪在马鞍一侧俯身拾捡,再利索地折回马背,赢得远处观众的喝彩声。
人真多啊。人群里,我跟着一个手架驯鹰的老头走了很远。他往左转,我也往左转。他过桥我也过。他在卖花毡的地摊边和人说话,我就在五步远的地方紧紧盯着。
反正也没事干。这会儿赛马还没有开始,摔跤的赛场又挤不进去——挤的人都骑着马在挤呢,堵得又高又结实。除了不时传出来的喝彩声,我对里面的情况一无所知。正着急的时候,在马腿缝里绕来绕去寻找突破口——一这时,一扭头,就看到那个架鹰的老头过来了。
他也高高地骑着马,慢条斯理地走在草地上。他的胡子是过去年代才有的那种,嘴角两边各一撇,夸张地弯弯上翘。他又高又大的旧式帽子破旧却隆重,狐狸皮和翻过来的金红色和银绿色相间的缎面闪闪发光。
我一看就喜欢得不得了,他的帽子真漂亮,他的鹰真神气。于是就不由自主跟着走了。
在我们这个时代再也没有猎人了。有的话,也会在前面很不光彩地冠加个“偷”字,偷猎者。野生动物越来越少,必须得加以保护。但我想,造成野生动物的濒临灭亡,其实并不是仅仅因为猎人的缘故吧?这人世间更多的欲望远比猎人的狩猎行为更为黑暗贪婪,且更为狂妄。
最后的驯鹰纹丝不动地立在最后的猎人手臂上,铁铸一般,目不斜视,稳稳当当。还那么的骄傲,仿佛仍在期待一道命令,随时做好准备冲向目标。但是它真的老了,羽毛蓬松稀落,爪子都扭曲变形了。
那些猎人和鹰之间,和这片追逐狩猎的大地之间的古老感人的关系,到了今天,真的就什么也不曾留存下来吗?总觉得眼前的这持鹰的老人,太不真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