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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唯一连战场都没上过的青瓜蛋子。听着远远的炮声,一路从老家退到这里。现在他信奉和恪守的那些都已经碎散了,他试图用他并不存在的能力和个人魅力让我们重建信仰。
这就是全部了,大溃退之后我身边剩下的全部。
康丫的问话结束了我悻悻的张望,“有吃的没?”
破旧的军车从收容站外拖泥带水地驶过,喇叭声在做着鼓舞士气的宣读。禅达因为充斥了太多溃兵而正在成为一座混乱的军事化城镇。
“……倭军之三十三师团使用迂回穿插之战术,以两连队兵力攻占拼墙河南北,而我远征之军以寡击众,披肝沥胆,做浴血之战,解救同盟之英吉利军七千余众,夺回记者教士五百余众……。”
它所说是四二年四月中的仁安羌之战,第一次滇缅战役中难得的胜仗,但这与我们这些收容站里的弃兵有什么相干呢?
阿译终于开始履行他一个组长的职责,他刷刷地在一块木牌上写字,但用身子把写的字挡了,他写完了我们也看不见,因为他把木牌反着放了。
我们拉了个开小会的架势,看着。我们很不耐烦,大多数人脸上带着“我真是太给你面子了”的表情,这让阿译紧张,他喉头蠕动,眼神有些发散,他求助地看我,而我在眼观鼻,鼻观心。
杜绝热情和永不言信,是我这种人为落拓人生掘就的散兵坑。可阿译没打过仗,只会把自己扔在射界之内,永远神经质的紧张,生活没给他好事,他闭上了眼,偏还说一片光明,因此他的命运非常清晰,就是永远面对我们的否定。
在否定面前阿译几乎连控制语音高低的能力都要欠奉,经常在假声中带出一个失控的尖声,他边说话边用写字的那块白灰在地上做无意义的划拉,连他自己都在摧毁自己的自信。
“我军即将大捷!这是肯定的!——我在上边的朋友告诉我……。”
康丫连挠痒带哼哼,“谁在上边有朋友?”
蛇屁股很高兴地接话茬儿,“上边,上边。天上。死的。”
呵欠来自要麻,几乎看得见喉管,这样夸张的呵欠要表示的绝不是睡意。
阿译,不可否认,他有时很坚强,“……中华铁军、美利坚之盟友、英吉利之盟友……”
蛇屁股开始表演哑剧,扑捉一只盘旋在豆饼头上的并不存在的苍蝇,并且在下手时打得豆饼发出一声惨叫。郝兽医拉蛇屁股坐下,那不是为了阿译,是因为蛇屁股下手太重。
要麻警告蛇屁股:“你不要欺负他。”
蛇屁股反击,但有点儿孱,因为惹要麻,通常都会扑上要麻和今天并不在场的不辣,“只准你欺负他?”
阿译仍然在坚持着,“……铁流…汇成了这个铁流…这个铁流…我肯定这个铁流……。”他已经彻底乱了,而最大的打击来自迷龙打天井那边吼过来的一嗓子,“肯定个腚!你打的呀?”
迷龙仍在闭眼纳凉,你光看还真不相信是他喊的;康丫无所谓地在试穿终于有了一粒扣子的衣服,尽管那颗钉在胸前的扣子让他下摆仍敞露着肚脐,军装穿作了短披风。阿译愠怒而又羞惭,但是明摆的事,他惹不起迷龙。我狠命地玩儿着自己的手指头,觉得无我无关,直到郝兽医轻轻推我。他抱怨道:“你是副组长啊。”
也是。我玩着手指头,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直说吃什么好不好啊?”
阿译猛省了,用一种过于猛烈的动作把身后的木牌给端起来正放了,然后直面一众愕然的人们。他现在像个功臣。
木牌上用精致的工笔书写着:白菜猪肉炖粉条。
识字的人,诸如我和郝兽医,已经快窒息了。
半识字的人,诸如康丫,正在艰难地一个个字数着。
不识字的人,诸如要麻豆饼蛇屁股,还没有反应,没有我们那种从大脑直击胃腔,再从胃腔倒卷回口腔,整得满嘴生津喉头抽搐的生理反应。
康丫只挑自己认得的字念诵:“白——肉——米。”
阿译开始扩大攻势,用他的白灰在每一个要素下划着道儿,“白菜——猪肉——炖粉条!今天我们吃这个!——白菜猪肉炖粉条!”
我们怔着,我们愣着,我们被那个一向最没说服力的家伙冲击到了。
阿译扩大着他难得的战果,“昨天我们吃白水煮菜叶,前天我们吃盐水煮南瓜——但是今天我们吃这个,有肉!有油!有粉条子!因为我们打了大胜仗!因为胜利在望!因为希望就在眼前!因为我们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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