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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惊讶地说,“那放在新华书店不是可惜了吗?”
“谁说不是呢,”莫言道,“我对她说,‘走,咱们找蓝县长,让他把你调
到县电视台。”’“莫老师,”她脸涨得通红,看看我,说,“我没有那意思…
…”
“你今年才二十岁吧?”我说,“应该考大学去,考艺术院校。”
“我什么都不会……”她低着头说,“闹着玩的,我考不上的,一进考场就
紧张,晕过去了……”
“没有必要上大学,”莫言道,“艺术家都不是大学培养出来的,譬如我!”
“你的脸皮越来越厚了,”我说,“自吹自擂,难成大器。”
“我这叫恃才傲物,狂放不羁!”
“要不要我把李铮叫来?”我说。
李铮是市精神病院的主治医生,我们的朋友。
“不闹不闹,说正事,”莫言道,“没当着外人面,斗胆不呼县长,叫大哥,
蓝大哥,你真的要多关心一下我们这个小妹妹。”
“当然,”我说,“不过,有庞书记在那儿,我想效力,怕都轮不上吧?”
“这就是春苗妹妹的可爱之处了,”莫言道,“她从来不求她大姐。”
“好了,”我说,“候补作家,最近又写什么小说了?”
莫言滔滔不绝地开始讲述他正在写着的小说,我装出侧耳恭听的样子,心里
想着的全是与庞家有关的事。对天发誓那会儿我根本没把她当成女人,以后的很
长时间里也没有,当时我只是充满好感地看着她,有那么一点点沧桑感,安在墙
角的落地式电风扇无声地摇动着头颅,把她身上那股清新的气味吹过来,让我感
到心旷神怡。
但两个月后,事情突然发生了变化。依然是一个星期日的下午,依然是很热
的天气,窗外梧桐树上的蝉声已经绝迹,有两只喜鹊在梢头跳跃、噪叫。喜鹊是
吉祥鸟,它们的到来让我感到一种幸福的预兆。她来了,一个人,乌鸦嘴莫言在
我帮助下去一个大学的作家班学习,可以解决学历,回来我会帮助他“农转非”。
这期间她来找过我几次,送过我一筒黄山猴魁茶,说是她爸爸去黄山旅游时老战
友送的。我说你爸爸身体好吗,她说好着呢,爬黄山不用拐棍。我深表惊讶和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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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耳畔似乎响起了他走路时假肢发出的“吱嘎”声。我对她说起过她去电视台
的事,我说只要你想去,那很简单,一句话的事。我说并不是我的话有那么大的
力量,真正的力量是你姐姐的地位。她着急地辩白:你不要听莫言老师瞎说,我
真的没那意思。她说我哪里也不去,我就在新华书店卖小人书。有孩子来买小人
书时我就卖小人书,没孩子买小人书我就看小人书,我感到很满足。
新华书店就在县政府马路斜对面,直线距离不超过二百米,每天我一开窗,
就可以居高临下地看到这个二层的陈旧建筑。“新华书店”,四个毛体大字,因
红漆剥落,远看好像缺胳膊少腿。这姑娘的确与众不同,当许多人挖空心思、动
用种种卑劣手段想与大权在握的庞抗美攀上关系时,她却在逃避。她完全可以不
费吹灰之力换一个收入丰厚的轻松工作,但她不。有这般家庭背景的女孩会这样
胸无大志吗?会这样安分守己吗?重要的问题是,她既然无所求,三番两次地来
找我干什么?这样的青春年华,应该是恋爱的季节。她长得确实算不上美丽,不
是浓妆艳抹的牡丹、芍药,但她异常清新,人淡如菊,追她的年轻人会少吗?她
何必与我一个四十岁的、半边蓝脸的丑男人交往?如果她没有一个甚至也能掌握
我的升迁命运的姐姐,一切都可以理解;但她有这样一个姐姐,一切都不可理解
了。
两个月内她来过六次,这是第七次。前几次她都是坐在第一次坐过的位置上,
都是穿着那件红裙子,坐得都是那么虚,神情始终拘谨。莫言陪着来过两次,莫
言走后,她自己来。莫言在时,一张嘴横扫千军,想冷场都办不到。莫言不在,
场面就有些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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